漠北的朔风仿佛九幽之下的恶鬼嘶吼,卷着粗粝雪粒抽打在梅岭嶙峋的枯枝上。
夜色沉沉压下,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惨白,冷得连骨头缝都结了冰。
沈璃裹紧身上沉重的玄色大氅,每一步踏下,积雪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寒气无孔不入,顺着衣领袖口钻入,针砭般刺着肌肤。
她停在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目光穿透沉沉雪幕,精准地锁住几根枯枝末端——那里,几点晶莹微光在雪尘中若隐若现,是凝了整夜寒气的冰蕊。
“梅蕊三钱,需带雪采……”
她低声自语,声音被凛风瞬间撕碎。
这是治愈那些遗孤体内跗骨寒毒最后的药引,也是她对遗孤许下的承诺。
冰冷的指尖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正要拂向那脆弱珍贵的冰晶,覆盖前臂的金丝软甲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刺骨寒意!
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风雪,而是某种被恐怖杀机锁定的、源自本能的惊悚,像一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咻——!”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死寂!
一道乌沉沉的暗影,比夜色更浓,比寒风更快,三棱箭镞闪着淬毒的幽光,如同地狱射出的勾魂令,直贯她左胸要害!
速度之快,力量之猛,空气被硬生生犁开一道真空的轨迹!
“铿——!”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
千钧一发之际,沈璃身上的金丝软甲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亮金色光芒!
细密坚韧的鳞纹在生死关头被彻底激发,一层肉眼可见的淡金色能量涟漪在甲胄表面剧烈荡漾。
沉重如锤的恐怖力道狠狠撞在甲面上,那淬毒的乌黑三棱箭镞竟被生生阻挡、迟滞!
蛛网般的细微裂痕在金丝甲受创处骤然蔓延开,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砸在沈璃胸口,震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喉头一甜,腥气上涌,她踉跄着向后跌去,整个人重重摔进厚厚的雪窝里。
冰冷刺骨的雪沫混杂着被震落的残败梅瓣,瞬间灌入她的领口、袖口,激得她浑身一颤。
与此同时,暗处的风雪声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弩机复位上弦的“咔哒”轻响。
一个阴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裹着寒风清晰地递入耳中:“碧苍王的命……虞娘娘收了!”
沈璃倒在雪窝深处,玄氅散乱,墨发披拂在冰冷的雪上。
左胸处金丝甲裂痕交错,剧痛随着每一次心跳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
暗处的杀机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会发出第二击。
不能等!
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右手紧紧捂住金丝甲裂开的位置,喉间逼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另一只手却在身下积雪中迅速摸索,指尖触到那根被震落、沾染了自己唇边血迹的梅枝。
“呃……”又是一声痛楚的呻吟,刻意放大在风雪里。
染血的梅枝被她悄然插入身侧厚厚的积雪深处,力道巧妙。
枝头凝结的冰晶,沾染着她唇边温热的新血,在体温的传导下迅速融化。
一滴、两滴……带着微温的雪水顺着枝干悄然下渗,无声地沁入冻土深处。
十步之外,一处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雪堆后,弓弩手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手指再次扣上冰冷的弩机扳机,瞄准了雪窝中蜷缩的身影。
就在他即将发力的瞬间——
“轰隆——!”
脚下的雪地毫无征兆地剧烈塌陷!
仿佛一张巨大的兽口猛然张开!
积雪、冻土、碎石混合着巨大的吸力轰然下坠!
那弓弩手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作极致的惊恐,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整个人便连同他藏身的雪堆一起,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彻底吞噬!
塌陷的雪浪如同白色的瀑布倒卷,瞬间填埋了大半坑洞,只留下一个狼藉的雪坑和几声绝望的闷响。
风雪呼啸着灌入坑洞,很快将那微弱的挣扎声彻底掩盖。
沈璃挣扎着从雪窝里半撑起身,一手捂着剧痛的胸口,一手抹去唇边新溢出的血丝。
她望着那仍在微微蠕动的雪坑,咳着,染血的唇却勾起一抹冰冷又妖异的弧度:
“雪埋的棺材……配得上姐姐的厚礼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带着一丝血腥的嘲讽。
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在冻土之上,踏碎了死寂的雪夜。
一匹通体如墨、神骏非凡的玄驹撕裂风雪,鬃毛飞扬如燃烧的黑色火焰。
马背上,萧隐一身玄色蟒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猎猎翻飞。
骏马尚未完全停稳,他高大的身影已如一头蓄势已久的黑色猎豹,裹挟着风雪与凛冽的怒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璃儿!”一声低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急与暴怒。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落地时溅起的雪浪,几乎是扑跪在雪窝旁,有力的双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将蜷缩在雪中的沈璃狠狠拽入怀中!
那怀抱坚硬如铁,又滚烫如火,撞得沈璃胸口伤处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萧隐的呼吸粗重而灼热,喷吐在沈璃冰冷的额发上。
他染着碎雪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粗暴地撕扯开她玄氅的领口,紧接着是金丝软甲冰冷的领缘!
甲片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露出下方白皙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
他的动作急切而狂乱,仿佛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炽热的掌心带着惊人的热度,猛地、紧紧地贴在她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里衣,那正是金丝甲裂痕之下、方才承受了致命冲击的地方!
掌心下,没有预想中温热的粘稠和可怕的空洞。
只有一片光滑的肌肤和心脏在胸腔中沉稳而有力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灼热的掌心。
唯有一片因巨大冲击力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瘀痕,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后怕和怒火席卷。
萧隐深不见底的墨眸死死锁住她苍白沾血的脸,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又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护住。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那句冰冷又滚烫的诘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滔天的怒意:
“谁准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