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的双手,高高擎起一尊造型古朴、布满岁月铜绿的青铜方斗!
“诸位父老乡亲!”赵翁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悲悯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是非曲直,自有公器为证!
此乃《周礼》所载,传承千年之官斗——‘均输平准斗’!斗量天地,秤衡人心!
今日,老朽便以此斗,为这青州三万石救命粮,讨一个公道!”
他的话音在码头上空回荡,带着一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感。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尊青铜古斗吸引。
就在这时,沈璃腕间那灼热的“诛虞”血契,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骤然红光微闪!
几乎同时,赵翁手中青铜斗沿上,那四个古老的篆体铭文——“均输平准”,竟在晨曦与码头的火光映照下,骤然亮起一层柔和的、仿佛源自斗身内部的淡金色光芒!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斗身散发出的光芒,竟如同实质般投射在“锦绣号”那面巨大的、滑落了一半的白色船帆上!
光影交错、明暗变幻间,帆布之上,清晰地显现出一份墨迹淋漓的文书影像——
户部专用的朱红大印赫然在目,下方是铁画银钩的批语:“准拨青州仓粟三万石,着即发往洛水,赈济灾民,不得有误!”
那朱红的“准”字,笔锋凌厉,殷红如血,其形态、神韵,竟与沈璃腕间那灼灼燃烧的“诛虞”血契,如出一辙,宛如孪生!
“公器?人心?”
萧隐冰冷的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深邃的眼眸扫过船帆上那震撼人心的投影,又落回赵翁手中的青铜斗,最后定格在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虞槿身上。他手腕猛地一抖!
“啪!”
玄金蟒纹长鞭如同毒龙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卷住了赵翁手中那尊沉重的青铜官斗!
长鞭一收一放,巧力牵引,那古斗竟稳稳地落入了萧隐的掌心。
他掂了掂这承载着千年重量的量器,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好一个‘量器公信’!本王今日,便为这公信……添个实打实的砝码!”
话音未落,他手腕再次一抖,长鞭鞭梢如同毒蛇的獠牙,闪电般抽向“锦绣号”甲板上堆积如山的麻袋!
“嗤啦——!”
坚韧的麻袋应声破裂!
想象中的新粮并未涌出,倾泻而下的,是如同黑色瀑布般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霉烂谷物!
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这令人作呕的黑色洪流中,竟混杂着无数细碎璀璨、在晨曦下反射着诱人金光的——砂粒!
“金砂?!”有眼尖的饥民失声惊呼。
“漠北金砂河的特产金砂!”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这金灿灿的砂砾来源!
萧隐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目瞪口呆的人耳边,充满了绝对的压迫和冰冷的嘲讽。
“宰相府真是好大的胃口!吞没军粮,中饱私囊还不够,连漠北前线将士用命换来的金砂……都敢一并贪墨,填入自家的金山银库?!这‘均输平准’,量的是民脂民膏,还是你虞家通敌卖国的黑心?!”
“吼——!!!”
真相如同最猛烈的火焰,彻底点燃了积压的民怨!
饥民的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洛水码头都在颤抖!
无数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虞槿,那目光中的恨意,足以将她千刀万剐!
“反了!都反了!”
虞槿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和眼前无法辩驳的证据逼得彻底疯狂,护甲因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尖啸着,竟挥动护甲,朝着萧隐手中那尊象征公义的古斗狠狠劈去。
“杀了他们!格杀勿论!给我杀了这群逆民!毁了这妖斗!”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巨响!
虞槿的护甲并未真正劈中铜斗,但那凝聚了她所有疯狂怨毒的力量似乎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或者……是萧隐暗中施加了力道?
那尊承载着“均输平准”信念的古老青铜官斗,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炸裂!
无数青铜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溅!
然而,在碎片纷飞的中心,一件更为惊人的东西滚落出来,“当啷”一声,恰好落在沈璃沾满灰尘的足尖前——
那是一枚造型狰狞、通体玄黑、雕刻着猛虎盘踞图案的——盐铁转运使虎符!
沈璃缓缓俯身,染着灰烬的指尖,如同对待情人般,轻柔地抚过虎符上那象征着监察与生杀予夺的、尖锐如钩的鹰喙。
她抬起眼,望向船头因铜斗炸裂而踉跄后退、惊魂未定的虞槿,唇边勾起一抹妖异而冰冷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姐姐可知……这世间最讽刺之事?”她指尖在鹰喙上轻轻一点,“便是当那翱翔九霄、专啄奸佞双目的黑鹰……终于锁定了它的猎物时,那猎物……却浑然不觉死期已至。”
“咻——!”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鹰喙状的符隼机关处,毫无征兆地爆射出一根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光的毒针!快!准!狠!直取虞槿的咽喉要害!
虞槿毕竟是相府千金,自幼习武,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姿态猛地侧身!
毒针擦着她昂贵的珍珠耳坠飞过!
然而,就在她惊魂未定、暗自庆幸躲过一劫的刹那——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她身后传来!
一直忠心耿耿护在她身侧、惊惧未消的张嬷嬷,身体猛地一僵!
那根被虞槿避开的毒针,不偏不倚,正正扎进了她布满皱纹的咽喉!
老妇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的口袋,抽搐着向后倒去!
“噗通!”张嬷嬷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甲板上,怀中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卷轴也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出来,油布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