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天光尚未破晓,浓重的晨雾如同湿冷的帷幔,沉甸甸地笼罩着王府深处这片荒僻的药圃。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苦气息,但这股本该提神醒脑的味道,却被一股更加诡谲、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异香所侵染、覆盖。
这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种隐秘的诱惑和致命的危险。
沈璃背靠着冰冷的竹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腰处撕裂般的剧痛。
昨夜在金砂铺地的佛堂,她为取回被虞槿夺走的半枚虎符,硬生生承受了暗藏机关的致命一击。
一片尖锐的护心镜碎片深深嵌入后腰,此刻,温热的血珠正缓慢地、持续地渗出,浸透了粗布衣衫。
更糟糕的是,这渗出的鲜血,混合着昨夜挣扎时沾染在伤口上的、尚未清理干净的佛堂香灰,在湿冷的晨雾中氤氲、发酵,竟散发出一种越来越浓郁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甜香——
这正是虞槿最擅长的、用以引诱毒物的秘药“引蛇香”的气息!
药圃入口处传来细微的环佩叮当声,以及一声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无尽恶意的轻笑。
“哟,我当是哪只野猫闯了进来,原来是妹妹呀。”
虞槿的身影在浓雾中渐渐清晰,一身鹅黄宫装纤尘不染,与这荒芜破败的药圃格格不入。
她手中把玩着一株剧毒的曼陀罗,鎏金护甲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在沈璃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后腰伤口上。
“啧啧,瞧瞧这伤……”虞槿缓步走近,姿态优雅如同闲庭信步,护甲却带着凌厉的风声,猛地扫过沈璃身旁一丛茂盛的断肠草!
锋利的甲尖瞬间削断几片草叶,同时,几点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粉末,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飘落,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潮湿的地面。
“妹妹这伤口的‘香气’,倒比最毒的蛇信子还要招蜂引蝶呢。”
虞槿的声音甜腻如蜜,却字字淬毒,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话音未落——
“沙沙……簌簌……”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而粘腻的摩擦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尤其是地底深处传来!
浓雾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开始不自然地拱起、蠕动!
紧接着,无数条通体墨绿、鳞片在微光下闪着幽冷光泽的毒蛇,如同从地狱之门涌出的恶灵,从草丛中、从泥土下、从篱笆缝隙里钻出!
它们吐着猩红的信子,冰冷无情的竖瞳死死锁定了那甜腥气息的源头——沈璃!
蛇群汇聚成一股令人胆寒的墨绿色洪流,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朝着她裸露的脚踝蜿蜒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沈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后腰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神经,强迫她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硬抗?在这群数量惊人的毒物面前无异于自杀!
呼救?在这虞槿精心挑选的、远离人烟的荒僻药圃,只会引来更快的死亡!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沈璃混乱的脑海。
她必须示弱,必须利用虞槿此刻胜券在握、想要尽情玩弄猎物的心态!
“啊!”沈璃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身体仿佛承受不住剧痛和恐惧,猛地一个“踉跄”,朝着旁边一个半埋在土里、早已废弃的破陶瓮“摔倒”下去!
在身体倒地的瞬间,她的袖口看似无意地扫过腰间悬挂的小药锄!
“砰——哗啦!”
一声脆响!那柄看似粗糙的小药锄,精准无比地劈碎了陶瓮!
瓮内并非空空如也,而是装满了沈璃为防万一早已悄悄准备的、碾磨得极细的雄黄粉末!
粉末如同金黄色的烟尘,瞬间喷涌而出!
更妙的是,昨夜佛堂激斗,她衣襟上沾染的大量香灰此刻也随着她的“摔倒”动作,纷纷扬扬地洒落!
雄黄粉的刺鼻辛辣气息,混合着佛堂特有的檀香与血腥味,形成一股奇特的、对蛇类有着天然驱逐力的屏障,瞬间弥漫开来!
“嘶嘶——!”原本汹涌扑来的墨绿蛇群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火墙,骤然发出惊恐的嘶鸣,本能地扭动着身体向后急退!
刹那间,沈璃脚边竟被清空出三尺左右的真空地带!
“姐姐!姐姐饶命!”沈璃伏在冰冷潮湿、混杂着雄黄粉和香灰的地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哀求。
“妹妹知错了!求姐姐……求姐姐赐我解药!这蛇毒……我受不住啊!”
她一边泣诉,沾满泥土和粉末的手,却借着身体的遮挡,极其隐蔽而迅速地将地上散落的雄黄粉,狠狠抹在了自己裙裾因昨夜佛堂激斗而形成的一道裂口内侧!
那裂口的位置,正好在小腿附近!
毒蛇若要攻击她的脚踝,必然会先接触到沾染了高浓度雄黄粉的布料!
这是她唯一的、以静制动的保命屏障!
‘藏锋守拙,敛尽锋芒。多做事少说话,待敌骄狂松懈时,那隐于暗处的致命一击,方能如毒蛇出洞,一击毙命。’ 这混迹底层、挣扎求生的血泪教训,此刻成了她绝境中唯一的指引。
“解药?”虞槿看着沈璃狼狈伏地哀求的模样,脸上露出极度愉悦而残忍的笑容,仿佛欣赏着一出精心编排的好戏。
她莲步轻移,走到一条因退避不及而被雄黄粉刺激得焦躁不安的毒蛇旁,鎏金护甲下的脚尖优雅地抬起,然后——狠狠碾下!
“噗嗤!”
蛇头瞬间被碾得稀烂,墨绿色的粘稠血液和脑浆溅了一地。
虞槿仿佛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虫,笑容愈发甜美,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妹妹糊涂了,姐姐这里哪有什么解药呀?”她微微俯身,靠近沈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恶毒的蛊惑低语道:“能救妹妹性命的‘解药’……此刻正安稳地放在王爷书房那紫檀多宝格最上层的珐琅彩瓶里呢。那瓶子,名唤‘长相守’,可是王爷的心头好……妹妹若有本事拿到,自然能解这‘引蛇香’之厄,否则嘛……”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周围因雄黄气味稍散而又开始蠢蠢欲动的蛇群,“就只能等着被这些宝贝儿,一点一点……啃噬殆尽了。”
虞槿的恶毒低语如同冰锥刺入骨髓。沈璃伏在地上,看似瑟瑟发抖,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王爷书房?紫檀多宝格?“长相守”珐琅瓶?
这分明是一个更恶毒的陷阱!
虞槿算准了她此刻重伤虚弱,绝无可能突破重重守卫潜入守卫森严的书房。
就算她侥幸潜入,去动萧隐珍视的“长相守”?
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贱人是要让她在绝望中,被毒蛇活活咬死!
就在虞槿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雄黄粉短暂压制的蛇群,似乎适应了这减弱的气味,再次被沈璃后腰伤口散发出的浓郁甜腥所吸引!
几条最为粗壮凶悍的墨绿色毒蛇,竖瞳中凶光毕露,猛地弓起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再次朝着沈璃的脚踝噬咬而来!
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几道墨绿色的残影!
“啊!”沈璃瞳孔骤缩,身体因本能想要闪避,却牵动后腰伤口,剧痛让她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那闪烁着寒光的毒牙就要刺破她脆弱的肌肤——
“滚!”
一声低沉冰冷、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药圃上空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