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俯身,修长的手指捻起那枚带着倒刺和狼图腾的玄铁刺,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杀意。
他轻轻摩挲着铁刺上的狼图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爱妃这见面礼……还真是,别致得很。” 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寒意。
沈璃重新低下头,浓密的眼睫如同蝶翼,轻轻垂下,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底一闪而逝的、如同冰原下暗流般的锋芒。
昨夜,那个忠心耿耿却死得不明不白的马奴阿阮,在临死前挣扎着塞给她的,正是这枚致命的玄铁刺。
此刻,这枚从死人身上搜出的铁刺,成了她手中最锋利、也最无声的武器,精准地扎向了虞槿的心窝。
这一切的谋划与隐忍,正应了那八字箴言——潜龙勿用,藏锋守拙。
马厩深处,草料堆积如山,散发出干燥而略带尘土的气息,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起伏的金色波浪。
沈璃拿着鬃刷,蘸着特制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汤水,动作沉稳而轻柔地为惊魂初定的追月梳理着鬃毛。
追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和某种奇特的安抚,竟异常温顺地垂下硕大的头颅,偶尔发出低低的、舒适的响鼻声。
一人一马,在堆叠的草料阴影中,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就在沈璃专注于手头动作,警惕却深藏于心的时刻——
一只伤痕累累、布满污垢和血痂的手,如同鬼爪般,毫无征兆地从草垛最深的阴影里猛地伸出!
那只手带着绝望的力量,一把攥住了沈璃沾着草屑的裙裾!
沈璃的动作骤然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姑……姑娘……救我……”一个气若游丝、充满了无尽恐惧和痛苦的女声,从草垛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艰难地蠕动着爬了出来。
借着草料缝隙透入的微光,沈璃看清了来人的惨状:
琵琶骨被两道沉重的玄铁锁链残忍地洞穿,深陷的血肉模糊;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颈后,一个弯月形状的烙痕狰狞地盘踞着,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显然是新伤不久,正散发着腐败的气息——那烙痕的形状,竟与昨夜听雪院张嬷嬷靴底掉落的月牙铁牌如出一辙!
“虞槿……虞槿她知道……是我偷换了马掌钉……她要杀我灭口……求姑娘……救命……”女子断断续续地哀嚎着,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沈璃这最后一根稻草的乞求。
沈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红绡?!颈后的月牙烙痕,琵琶骨的锁链……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背叛了她、带着漠北商道图投靠虞槿的红绡!
难道她并未真正背叛?还是……这是又一个陷阱?
无数念头在沈璃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握着鬃刷的手指紧了紧,另一只手却悄然滑向发间的金簪。
无论真假,此人身上的信息都至关重要!
“别动,我救你。”
沈璃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蹲下身,手中的金簪簪尖如同灵蛇吐信,精准地探向女子琵琶骨上那沉重冰冷的玄铁锁链连接处,试图寻找机括。
就在簪尖即将触及锁链的瞬间——
那原本气息奄奄、眼神充满哀求的女子,眼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毒蛇般的阴冷与决绝!
她那只一直藏在身下、看似无力垂落的手,如同毒蝎摆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扬起!
指缝间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寒光,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狠辣无比地直刺沈璃毫无防备的心口!
致命的杀机,在草料的腐土气息中轰然爆发!
“叮——!”
一声清脆如玉石碎裂的锐响,在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响起!
一道细小的白光如同闪电般从草垛另一侧激射而至,精准无比地撞击在那抹刺向沈璃心口的幽蓝寒光之上!
力道之大,竟将那枚淬毒的薄刃瞬间击飞,“夺”的一声深深钉入远处的木柱!
与此同时,堆积如山的草垛被一股强横的罡风猛地拂开!
玄金色的蟒袍衣角在翻飞的草屑中出现。
萧隐如同暗夜中的魔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草料堆旁,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冰冷地注视着地上那个伪装成红绡的女子。
他摊开的掌心,赫然托着一枚沾着暗红血迹、形状弯月的烙铁!
那烙铁的形状大小,与地上女子颈后的烙痕严丝合缝!
“戏,过了。”萧隐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宣判般的冷酷。
随着他话音落下,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鼓鼓囊囊的麻袋应声破裂!
“噗通!”
一具僵硬冰冷的女性尸体从中滚落出来,重重砸在草料堆上!
尸体同样衣衫破烂,琵琶骨被洞穿,颈后赫然也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弯月形烙印!
然而,那尸体肿胀发紫的面容,以及颈后烙印处浸染的大片紫黑色毒液,都清晰地昭示着她早已死去多时,且死于剧毒!
那张脸,沈璃绝不会认错——正是她曾经的贴身侍女,真正的红绡!
从尸体腐败程度和毒液痕迹看,死亡时间至少是昨夜!
“昨夜死于蛇窟的,”萧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住地上那个假红绡瞬间惨白的脸,“才是你的人。” 他早已洞悉一切。
沈璃看着地上真正的红绡那死不瞑目的惨状,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腾,但瞬间又被极致的冷静压下。
她没有去看萧隐,反而缓缓站起身,手中的金簪簪锋如同毒蛇昂首,带着森冷的杀意,稳稳地抵在了假红绡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簪尖刺破皮肤,渗出一滴细小的血珠。
“漠北特产的‘狼吻’之毒?”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的嘲讽,仿佛在谈论一件劣质的赝品,“看来我们的虞相爷……连灭口都如此吝啬,舍不得用些上等货色。”
她刻意点出漠北毒药,又提及虞相,如同韩立在虚天殿中与强敌周旋时,以言语为刀,直刺对方最深的恐惧和破绽。
假红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沈璃精准的点破和那指向虞相的暗示,让她最后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求生的本能和对背后主子的恐惧交织,她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牙齿猛地用力,就要咬碎藏在齿间的毒囊!
然而——
“喀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响起!沈璃的动作快如鬼魅!
就在假红绡牙关用力的瞬间,她握着金簪的手闪电般下移,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卡住了对方的下颌关节,猛地一错一卸!
“呃啊——!” 假红绡的下颌骨瞬间脱臼,大张着嘴,发出含混不清的痛嚎,齿间那枚小小的、泛着诡异紫色的毒囊清晰可见,却再也无力咬破!
萧隐的玄色蟒纹云靴抬起,毫不留情地碾下,将那枚致命的毒囊连同假红绡最后的希望一同踩得粉碎!
紫色的毒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腾起一小缕,旋即消散在草料的气息中。
“十年了,”萧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仿佛在陈述一件陈年旧事,“还是这招咬毒自尽,毫无新意。”
他忽然抬步,走到沈璃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沈璃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在沈璃警惕的目光中,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扯开了沈璃左臂的衣袖!
“你做什么?!”
沈璃厉喝,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萧隐的力量如同铁铸!
冰冷的晨光毫无遮拦地照射在沈璃裸露的小臂上。
只见那白皙的肌肤上,几道陈旧的疤痕纵横交错,狰狞而刺目!
其中一道是深色的箭簇贯穿伤留下的圆形疤痕,另一道则是边缘扭曲、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月牙形焦痕!
箭痕与烙痕相互交叠,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印记,赫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正是当年在北境山洞中,她为萧隐挡下致命毒箭,又被敌人烙铁刑讯逼供时留下的双重印记!
萧隐染着假红绡血迹的指尖,带着一种狎昵又残酷的力道,缓缓抚上沈璃小臂那道最深的箭疤。
他的指尖冰冷,如同毒蛇的鳞片滑过肌肤,激起沈璃一阵战栗。
他的目光深沉如海,紧紧锁住沈璃那双强压着惊怒的眸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山洞那一夜,风雪交加,你替我包扎箭伤时……”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沈璃的耳垂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敲在沈璃的心上,“说了什么?”
他染血的指尖在那道箭疤上重重一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说对了,”萧隐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恶魔交易般的弧度,“漠北那条商路……归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草料堆散发出的干燥气息混合着血腥和毒药残留的焦糊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沈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山洞那一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刺骨的寒风、燃烧的篝火、他因失血和剧毒而苍白的脸、自己撕下衣襟为他包扎时颤抖的手指……还有,那句在呼啸风声中几乎被淹没的、带着绝望和警告的低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对峙中——
草垛之外,突然传来虞槿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恨的哭嚎,穿透了马厩的寂静:
“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沈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凄厉的哭嚎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沈璃与萧隐之间那紧绷到极致的气场!
沈璃眼神骤然一凛!
不是因为这诅咒,而是因为就在虞槿哭嚎响起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草棚上方一根横梁的阴影处,一道细长的、带着诡异花纹的影子正无声无息地游弋而下!
那三角形的蛇头,冰冷的竖瞳,正死死锁定着下方背对着它的萧隐!
蛇口微张,猩红的信子吞吐,致命的毒牙已然亮出!
几乎是本能!
身体快于思考!沈璃猛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萧隐!
与此同时,她手中一直紧握的金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凌厉的金色流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追魂夺命的箭矢,直射草棚横梁!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
那条正欲发起致命一击的毒蛇,七寸之处被金簪精准无比地贯穿!
蛇身猛地一僵,随即疯狂地扭动起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缠绕在蛇尾上的一小截灰白色的线香,随着蛇身的剧烈挣扎簌簌掉落在地——正是能吸引毒蛇的“引蛇香”!
毒蛇扭曲挣扎了几下,最终软软垂下,挂在横梁上,只有被金簪钉住的七寸处,暗红的蛇血缓缓渗出。
沈璃背靠着冰冷的马厩柱子,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方才瞬间的爆发而急促起伏,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抬起眼,看向被自己推开、此刻正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自己的萧隐,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沙哑,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是这句。”
“小心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