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子时的寒气裹挟着咸腥刺骨的海风,无声地侵蚀着这座庞大的盐仓。
仓内死寂,唯有潮水拍打远处礁石的沉闷声响,一下下,如同濒死巨兽的心跳。
沈璃独自一人立于巨大的仓门阴影之下,指尖冰凉,缓缓拂过那把沉重的黄铜巨锁。
锁芯深处,暗藏的硝石粉末在她指腹灵巧的拨弄下,簌簌飘落,无声融入脚下微湿的泥地。
这是她布下的第一道无声警告。
她的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投向盐仓深处堆积如山的盐垛。
看似寻常的雪白盐山之下,早已被她精心替换。
一层层、一包包,填塞进去的,是她耗费数日心神特制的磷粉棉芯。
这不是简单的引火之物,遇火即爆,是她以头脑为刃、借化学之力织就的死亡罗网。
暴力,从来不是她的首选。
足尖无声地碾过仓角一个不起眼的粗陶罐。
轻微的碎裂声被无边的寂静吞没,粘稠刺鼻的火油立刻从破口汩汩涌出。
蜿蜒流淌,在冰冷的地面迅速蔓延开去,如同一条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悄然盘踞,只待火星降临,便会化作吞噬一切的烈焰狂龙。
“姐姐这纵火术……”沈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骨的寒意,在这空旷的盐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比十年前烧沈家祠堂时,退步不少。”
那场燃尽她所有亲眷与童稚时光的大火,此刻化为复仇的蓝本,被她握在掌心。
仓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碎了夜的死寂。
火光摇曳,映照出仓门缝隙外沈殊那张因贪婪和狠戾而扭曲的脸庞。
他手中高举的火把,便是这场死亡之舞的开场信号。
来了。
沈殊的耐心在等待中耗尽。
他粗暴地一脚踹开虚掩的沉重仓门,火把的光芒瞬间刺破黑暗,贪婪地舔舐着仓内堆积的盐山。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看似寻常的盐垛,嘴角咧开残忍而得意的笑。
“烧!给老子烧个干净!”他嘶哑地低吼,手臂猛地向前一送。
燃烧的火把划过一道刺目的弧线,带着他疯狂的毁灭欲,精准地投向其中一座盐垛——那座下方,正是沈璃精心埋藏了磷粉棉芯的死亡陷阱!
火把触及盐垛的瞬间——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的宁静!
并非沈殊预想中的迅速蔓延,而是猛烈到极致的瞬间爆燃!
刺目的白光混合着灼人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向四面八方!
盐垛在恐怖的冲击下轰然解体,无数雪白的盐粒被狂暴的力量炸上高空,如同被激怒的白色蜂群,又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逆卷苍穹!
仓顶,几处悬挂的沉重盐袋被这剧烈的震动猛然撕裂!
早已被沈璃暗中割裂袋口的麻袋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瞬间崩开!
“哗啦——!”
雪瀑!
真正的雪瀑!
成千上万晶莹的盐粒如同决堤的白色洪流,裹挟着巨大的势能,自高高的仓顶倾泻而下!
那致命的火苗,刚刚因爆炸而疯狂窜起,正欲贪婪地吞噬一切,却一头撞进了这场冰冷、致密的盐晶之雨中!
“嗤——!嗤嗤嗤——!”
无数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熄灭声密集响起。
狂舞的火舌如同被无数冰冷的针尖刺穿、覆盖、包裹!
盐粒遇火,瞬间吸收了那狂暴的热量,白色的晶体表面腾起缕缕细微却绝望的青烟。
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在这天然的、无情的灭火剂面前,竟如同被掐住了咽喉的毒蛇,疯狂扭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收缩、黯淡下去!
转眼间,爆燃的中心只剩下焦黑的残迹和袅袅升腾的、带着焦糊与咸腥的刺鼻青烟。
预期的冲天大火并未出现,只有一片狼藉的死寂和刺鼻的浓烟。
沈殊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被滔天的狂怒取代!
“贱人!”他目眦欲裂,野兽般咆哮起来,一脚狠狠踹翻旁边一座未被波及的盐垛。
盐粒哗啦啦滚落一地,如同他此刻崩溃的算计。
“这盐仓!这盐仓早他妈被你换了芯!”
“换芯?”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自高处传来。
沈殊猛地抬头。
只见高高的仓梁之上,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
沈璃身披玄色大氅,宽大的衣袂在火把余烬和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下无声翻飞,如同暗夜中降临的鸦羽。
她垂眸俯视着下方气急败坏的沈殊,眼神平静无波,却比寒冰更冷。
“是给你备好棺材——”话音未落,她皓腕倏然一抬!
衣袖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深红如血的藤蔓状诡异蛊纹!
那纹路仿佛活物般瞬间亮起妖异的红光,正是第十八章她以身为饲、承受万蛊噬心之苦得来的血藤蛊!
红光暴涨,数道肉眼难辨的血色藤蔓虚影猛地自她腕间激射而出,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缠上仓门那三道粗如儿臂的玄铁门栓!
“咔嗒!咔嗒!咔嗒!”
三声沉重、清晰、带着金属冰冷回音的锁闭声接连响起!
三道坚固无比的玄铁门闩,在血色藤蔓虚影的强力绞缠下,被彻底、无情地锁死!
死亡的牢笼,瞬间合拢!
沈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疯狂地扑向那扇巨大的仓门,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栓,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去撞、去摇!
“开门!放我出去!沈璃!你这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指甲在粗粝的铁栓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很快便血肉模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身后骤然升腾而起的、更加狂暴的火焰呼啸!
那些精心流淌在地上的火油,在最初的爆炸和盐晶压制后,终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几星未被彻底扑灭的火花,或是崩溅的灼热余烬,悄然落入了蜿蜒的火油路径之中。
“呼——!”
仿佛沉睡的烈焰巨兽终于苏醒!
赤红带金的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粘稠的燃料,沿着火油铺设的毒蛇之路疯狂蔓延!
火势在瞬息之间暴涨数倍,如同决堤的岩浆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席卷了整个盐仓的底部!
浓烟滚滚,带着皮革、木头和某种有机物燃烧的刺鼻焦臭,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灼热的气浪翻滚着,扭曲了视线,将堆积的盐垛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白色墓碑。
烈焰如活物般向上猛扑,一条粗壮的火舌带着炽烈的恶意,猛地舔舐上沈殊来不及收回的袍角!
“啊——!”撕心裂肺的惨嚎骤然响起,压过了火焰的轰鸣!
布料瞬间焦黑卷曲,皮肉烧灼的滋滋声令人毛骨悚然。
沈殊如同被滚油浇身的野兽,再也顾不上撞门,惨叫着在地上疯狂翻滚,试图扑灭那跗骨之蛆般的火焰。
然而更多的火舌已汹涌而至,将他翻滚的身影彻底吞没!
凄厉绝望的哀嚎在火海中剧烈翻腾,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受刑之声。
仓外,沈璃立于唯一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高窗之下。
窗棂被高温炙烤得滚烫,映得她半边脸颊一片赤红。
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仓内翻卷肆虐的赤红烈焰,映照着火舌中那个痛苦扭曲、挣扎翻滚、最终被火焰彻底吞噬的身影轮廓。
没有恐惧,没有悲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毁灭的景象。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