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熹微,薄雾如纱,慵懒地笼罩着刚刚苏醒的江南茶市。
青石板路被晨露浸润,泛着湿漉漉的微光。
空气中本该弥漫着新茶的清冽芬芳,此刻却被一股沉重压抑的悲恸气息所取代。
“沈记茶庄”那鎏金的匾额在微弱的晨光下尚显气派,然而,庄门甫一开启,便被一片刺目的素白堵得严严实实!
整整百名身着粗麻重孝的男女老少,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无声地排列在茶庄门前。
他们臂缠黑纱,头戴白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与刻骨的哀戚。
为首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身躯,浑浊的眼中淌着浑浊的泪。
她枯槁的双手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盆,里面盛着半盆浑浊的纸灰。
就在茶庄伙计惊愕的目光中,老妪猛地将陶盆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掼在坚硬的青石门槛上!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丧钟敲响,瞬间撕裂了茶市清晨的宁静!
陶片与纸灰四溅!
“我的儿啊——!!” 老妪撕心裂肺的哀嚎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带着足以穿透灵魂的绝望,直冲云霄。
“你死得好惨啊——!都是这黑心的沈家!都是这毒茶害了你的命啊!你才喝了半盏,就腹痛如绞,活活捱了三日……三日后就……就丢下我这把老骨头去了啊——!!”
这声泣血的控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支哭丧队!
“还我儿命来!”
“毒茶害命!沈家偿命!”
“天杀的奸商!不得好死!”
百人齐哭,声浪震天!那悲恸、愤怒、诅咒交织的声浪,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茶市!
早起采买的茶商、运送货物的脚夫、闻讯赶来的路人……顷刻间将“沈记茶庄”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疑、愤怒与对死者的同情。
“刁民!放屁!都是讹诈!”
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从茶庄内炸响!
沈殊一身锦缎华服,却因惊怒而显得面目狰狞,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冲出来,一脚踹翻了门口摆放的一篓刚开封的上等“雨前龙井”!
翠绿的嫩芽混杂着尘土散落一地。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茶?!”
沈殊指着满地狼藉,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用身份压人,“这是要进贡给宫里的御贡!御贡茶!懂不懂?!你们这群下贱胚子也配喝?也敢污蔑?!分明是你们自己吃坏了肚子,想讹我沈家的银子!来人!给我把这群刁民打出去!”
然而,他色厉内荏的咆哮,在百人哭丧营造的悲愤洪流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反而更激起了围观者的反感。
就在沈殊话音未落的瞬间!
那哭丧队前排的十几个青壮汉子,仿佛早有预谋,猛地从宽大的孝服袖中掏出大把大把的、看似萎蔫的枯黄“茶叶”,朝着人群和沈殊的方向狠狠抛洒出去!
“看!这就是沈家所谓的贡茶!”
枯叶漫天飞舞,如同死亡的信笺。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些枯叶在接触到清晨湿润的空气和地上散落的茶水后,叶片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现出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如同霉烂腐败的斑块!
那斑块迅速蔓延,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陈腐气味!
“天啊!贡茶长霉了!”
“贡茶霉变?!这……这是要掉脑袋的欺君大罪啊!”
“沈家!沈家好大的狗胆!竟敢用霉茶充贡?!”
“难怪喝死了人!毒茶!真是毒茶啊!”
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彻底炸开了锅!
惊骇、愤怒、恐惧的情绪瞬间达到顶点!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面无人色的沈殊。
刚刚还试图上前驱赶哭丧队的沈家仆役,此刻也吓得连连后退,面如土色。
沈家茶庄的金字招牌,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崩塌!
对街茶楼,二楼雅间。雕花窗棂半开,恰好将“沈记茶庄”门前的混乱与崩溃尽收眼底。
沈璃一身利落的月白男装,身姿挺拔如修竹,正慵懒地斜倚在窗边。
晨光勾勒着她清隽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青的阴影,掩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寒与算计。
她纤细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面前一只素雅的青瓷茶盏。
盏中茶汤清澈碧绿,袅袅热气升腾。
楼下的哭嚎控诉、沈殊的色厉内荏、人群的愤怒喧嚣,仿佛都只是她指尖敲击的伴奏。
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峭弧度,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楼下沈殊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御贡?” 沈璃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闲适,清晰地透过半开的窗户,飘散在茶楼雅间略显凝滞的空气里,却仿佛带着无形的穿透力,隐隐落入下方混乱的漩涡边缘。
“姐姐啊,” 她对着空气轻语,更像是对着楼下那个手足无措的“弟弟”,“这御贡的名头,怕是……虚得很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叩击茶盏的指尖骤然停住。
下一刻,她端起那只青瓷盏,手腕猛地一扬!
碧绿的茶汤如同一条灵动的翠练,被她泼洒向半空!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射在这片泼洒的水幕之上!
奇迹发生了!
无数细碎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射、汇聚,竟在半空中短暂地形成了一幅清晰无比的、泛着淡淡水光虚影的文书投影!
那文书抬头赫然是户部官印,内容正是对一批贡茶的查验记录!而文书最下方,那朱砂批注的四个大字——“霉变拒收”,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又似四道淋漓的鲜血,刺目惊心地悬浮在众人头顶!
“啊!看天上!”
“是户部的文书!朱批!霉变拒收!”
“天爷!贡茶真的被户部验出霉变了!沈家果然在欺君!”
这匪夷所思却又清晰无比的一幕,如同在熊熊烈火上又浇了一桶滚油!
茶市彻底沸腾!
所有的怀疑都化作了板上钉钉的罪证!
沈殊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
就在人群的愤怒即将彻底吞噬沈殊之时,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划破喧嚣的墨色闪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茶庄门口那片狼藉的枯叶与茶叶之上。
萧隐来了。
他玄色蟒袍在晨风中纹丝不动,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不起波澜地扫过满地狼藉。
他抬脚,那镶嵌着狰狞蟒纹的玄色云靴,随意地碾过地上几片沾着水渍、显出“霉斑”的枯叶。
奇异的事情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