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驶入基地地下停车场。
车轮碾过减速带时发出的“咯噔”一声，像一道开关将外界山呼海啸般的喧嚣与荣光，彻底关在了身后。
车里死寂。
每个人都在巨大的狂喜和脱力中失了声，连呼吸都带着耗尽氧气的沉重。
车门滑开，周强通红着一双眼，像个熬了大夜的老父亲，不由分说地往每个队员手里塞了一杯滚烫的姜茶。
“都给我喝了！去寒气！别他妈夺个冠，把自己弄成病号！”
他声音沙哑，动作笨拙，那股执拗劲儿比任何庆功的香槟都来得暖。
餐厅里没有庆功宴，只有阿姨煨了一下午的皮蛋瘦肉粥，雾气蒸腾。
这股熟悉的人间烟火，终于把几个还飘在云端的魂儿，拽回了地面。
“我操……”王子一屁股坐下，灌了口粥，烫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像个傻子。
“你们是没看见Archon那帮人赛后的脸，跟死了爹一样！哈哈哈哈爽！太他妈爽了！”
楚天冷哼一声，却破天荒地没怼他，只是默默把一碟淋了酱油的肠粉推到他面前。
“吃你的吧，堵不上嘴。”
林随安欣慰地看着这群弟弟，感觉这碗粥比他喝过的任何庆功酒都醉人。
角落里，萧楠抱着她的笔记本，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与这满屋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她时不时地抬头，用一种看稀有样本的眼神打量着每个人，嘴里念念有词。
“根据心率和多巴胺分泌水平的波动曲线推算。
prince选手此刻的幸福指数为8.7，Sky选手为7.9……奇怪，Kaiser的数值为什么一直在临界点徘徊？”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落在了最安静的那一隅。
秦封没说话，他只是坐在时衍身边，用勺子把粥上面那层温热的米油撇出来，连带着几块最完整的瘦肉盛进时衍碗里。
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时衍垂着眼，安静地小口喝着。
那个在万人面前石破天惊的拥抱，此刻无声地消融在这碗温热的粥里，仿佛从未发生。
“喂，”楚天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子，朝那两人递了个眼色。
“你觉不觉得，封哥看首席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什么吃人。”王子压低了声音，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语气。
“那他妈是狼看自己叼回窝里的肉，生怕别人多看一眼。”
话音未落，一记眼刀淬着冰碴子扫过来。
王子脖子一缩，瞬间埋头喝粥。
......
夜宵结束，队员们拖着疲惫又亢奋的身体各自回房。
长长的走廊只剩下时衍和秦封，一前一后，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走。
光影在他们身上交错，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在时衍的房门前，他停下脚步，秦封也随之停住。
“手。”
秦封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言简意赅。
时衍不解地抬眸。
秦封没解释，直接伸出手握住时衍的右手手腕。
他的指腹带着常年高强度训练留下的薄茧，指腹的温度隔着一层皮肤，清晰地烫进时衍的血脉里。
他没给时衍反应的时间，手指顺着他的小臂一路向上，力道精准地按压着每一寸肌群，检查他的手肘直至肩膀。
“疼吗？”秦封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这些天的地狱集训，强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职业选手的负荷。
他比谁都清楚那有多挑战人体的极限。
“……还好。”时衍的声音有些飘。
秦封指尖每一次用力的按压，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激起他皮肤下细微的战栗。
“说实话。”秦封皱眉，显然不信。
他加重了些许力道，按在时衍小臂的一处关键节点上。
“这里？”
“……有点。”
“这里呢？”
“……嗯。”
秦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管药膏，挤在掌心搓热，重新覆上时衍的小臂。
那股力道混着药膏的微凉和掌心的滚烫，一点点渗入肌理，驱散着深藏的酸乏。
“别动。”他命令道。
时衍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却被这股强势的温柔烫得一寸寸软化。
他微微仰头，看着秦封专注的侧脸。
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
“秦封。”他忽然开口。
“嗯？”
“你在台上说的话……”时衍的视线落在虚空的一点，耳根在昏暗的灯光下泛起一层薄红。
“是什么意思？”
秦封的动作停了。
走廊的感应灯因为久无动作，缓缓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
黑暗中，时衍看不清秦封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陡然变得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自己的额前。
他听见秦封压抑不住的沙哑嗓音，在耳边响起。
“意思是……”
他没有说完。
而是俯下身，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一个轻柔却又带着万钧之重的吻，落在了时衍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上。
像个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唯一的圣地。
如一片滚烫的雪，落在了沉寂万年的冰川之上，瞬间将那处清冷与破碎，烙上了自己的印记。
时间静止。
黑暗中只有彼此擂鼓般的心跳，和交织在一起越来越灼热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秦封微微退开，额头抵着时衍的额头。
“现在，”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得偿所愿的餍足，“明白了吗？”
时衍没有说话。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氤氲起一层名为动容的水汽。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没有推开，而是有些笨拙地攥住了秦封胸前的衣襟。
无声，即是默许。
就在这时，秦封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
他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
屏幕的幽光映亮他骤然冰封的脸，那上面刚刚还燃着燎原星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信息很短。
【发件人：七叔】
【吴喻。动了。】
秦封眼底的暴戾几乎要溢出来。
瑞士。
那里，是全球最大的离岸金融中心，也是无数黑色交易的洗钱天堂。
吴喻在这个时间点去那里，绝不可能是去旅游。
他去那里，是为了抹掉最后的痕迹。
“怎么了？”时衍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秦封熄掉屏幕，将那股几乎要噬人的暴戾强行压回体内，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他抬手，想揉揉时衍的头发，动作却有些失控的僵硬。
“没事，俱乐部有点急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先进去，好好睡一觉。冠军的假期，才刚开始。”
时衍凝视着他故作平静的眼底，没有追问。
他点了点头，刷卡开门。
在门即将关上的缝隙里，他轻声说：
“别太晚。”
秦封目送那扇门在眼前合拢，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全身的血液都重新变得冰冷。
他转身，重新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七叔。”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帮我做一件事。”
“我要让那架飞机，永远到不了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