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年的初夏,冀州首府邺城,俨然已成为乱世中一片罕见的乐土。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重新加固过的高大城墙上时,四门已然洞开。等候入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龙,有挑着担子、带着新鲜蔬果禽蛋的附近乡农,有驱赶着满载货物驼马的远行商队,更有许多扶老携幼、面带风霜却眼神充满希望的流民。城门口维持秩序的郡兵甲胄鲜明,精神抖擞,按章查验,虽严肃却不刁难。通往城内的青石主道“铜雀大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绸缎庄、粮行、酒肆、茶楼……人声鼎沸,车马辚辚。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在此汇聚交易,一派繁荣生机。
在城西新辟的“流民安置区”,官府的粥棚依旧每日施粥,但更多的青壮已被组织起来,参与到修缮水利、开辟新田、或是进入正在兴建的“冀州科院”和各大工坊劳作,以工代赈。孩童的嬉闹声从临时设立的蒙学堂中传出。田间地头,绿油油的禾苗长势喜人,老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民心,在这一点一滴的安宁与实惠中悄然凝聚。
与冀州的勃勃生机相比,千里之外的帝都洛阳,表面依旧歌舞升平,内里却已是暗流汹涌,腐朽不堪。
皇宫西园,丝竹管弦靡靡不绝。灵帝刘宏沉浸在他的享乐世界中,对帝国的千疮百孔视而不见。他最为热衷的“事业”之一,便是通过中常侍张让等人,公然卖官鬻爵。
“陛下,您看这冀州……”张让躬身在灵帝身侧,声音尖细,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太子殿下虽在彼处,然州务繁巨,需得力之人辅佐。奴婢听闻,有不少人愿意捐献家财,以求一冀州……郡守之位,为陛下,为太子分忧呢。”他巧妙地将“刺史”职位隐去,提及级别较低但油水丰厚的郡守,既避开了敏感点,又满足了灵帝的贪欲。
灵帝眼睛微亮,把玩着一枚夜光杯,慵懒地道:“哦?张常侍有心了。此事,你看着办便是,莫要亏了朝廷体面就好。”他所谓的体面,不过是价格要够高。
“奴婢明白,定叫陛下满意。”张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掌控着这条黄金通道,无数求官者需经他手,孝敬丰厚。太子在冀州搞得风生水起又如何?这洛阳城,这陛下的耳朵,依旧是他张让的天下。他甚至盘算着,能否安插几个自己人去冀州,既能捞钱,或许……也能盯着那位日渐羽翼丰满的太子。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何进踞坐主位,面色阴沉。他虽位居大将军,名义上总揽天下兵马,但自家外甥太子刘辩在冀州声威日隆,兵马钱粮皆能自给,俨然已成独立之势,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身为舅父的些许欣慰,更有大权旁落的警惕与不甘。
“大将军,太子殿下在冀州广施仁政,招揽流民,练兵屯田,这声望……可是越来越高了啊。”幕僚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禀报。
何进烦躁地挥挥手:“本将军知道了!他那是在为我大汉稳固根基!”这话说得底气不足。他担忧的是,一旦太子势力彻底成型,还需要他这个在洛阳与宦官虚与委蛇的舅父吗?
更让他心烦的是,以司徒袁隗为首的汝南袁氏等世家大族,近来与他的走动似乎也疏远了些。那些千年世家,最是狡猾,恐怕已在暗中重新评估投资的价值了。
司徒袁隗的府邸,书房内檀香袅袅。
袁隗跪坐于席上,姿态优雅,面容平静如水,听着心腹家人的汇报。
“冀州商税预计可达二百五十万两以上,且完全免除了农税。邺城太学已立,郑康成出任山长,管幼安为副,天下寒士瞩目。甄家已全面投靠,负责筹建商行与科院……太子麾下,文武济济,根基日渐深厚。”
袁隗缓缓拨动着手里的念珠,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知道了。”他淡淡说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能安定一方,是社稷之福。我袁氏世代忠良,自当谨守臣节。”
待心腹退下,袁隗才微微叹了口气。福?或许是,但绝非他袁隗一人之福,也未必是所有世家之福。太子在冀州,重用荀彧、郭嘉等颖川士人,也提拔崔琰、沮授等河北名士,却对汝南袁氏这等顶级门阀,未有格外倚重。尤其是那“冀州太学”,意在打破门阀对教育的垄断,长远来看,是在动摇他们这些世家的根基啊。
“看来,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了。”袁隗心中默念。他需要重新权衡。是继续押注何进这艘看似庞大却可能倾覆的旧船,还是想办法与远在冀州的太子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或者……如家族中某些年轻子弟(如袁绍、袁术)所暗示,另寻他途?洛阳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而在大汉的其他许多州郡,景象则更为凄惨。
青州、徐州,黄巾余部与地方豪强混战不休,田野荒芜,村落化为焦土,白骨露于野。幸存的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废墟间挣扎求存。
凉州,羌乱再起,边患不断,官军与叛军拉锯作战,烽火连天。
并州、幽州,内部豪强割据,盗匪蜂起,政令难通。
荆襄、扬州等地,虽相对安定,但沉重的赋税、徭役以及地方官吏的盘剥,依旧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
道路上,随处可见向着传闻中“免税”、“能活命”的冀州方向蹒跚而行的流民队伍。他们眼神麻木,脚步虚浮,用最朴素的脚步,为冀州的繁荣与洛阳的腐朽,投下了最真实的一票。
一幅“冀北笙歌,洛南权谋”的画卷,在大汉的疆域上残酷地铺开。冀州的安定与繁荣,如同一面镜子,不仅映照出天下的苦难,更照出了洛阳权力核心的阴暗与算计。何进的焦虑,张让的贪婪,袁隗的权衡,在这强烈的对比下,显得愈发清晰。帝国的裂痕,正在从疆域向中枢,不可逆转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