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于小雨心头。带着阿无回到那方简陋的“家”,看着角落里那轮温暖的月亮灯,她只觉得无比讽刺。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阎罗与系统的深度融合,让她感觉自己的一切挣扎都像是困在玻璃箱中的表演,所有心思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
“做人……不就是要快乐吗?”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冰冷的石壁,“不能被设计,不能被操控……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帮助女献和月娥摆脱月之诅咒的宏愿尚未实现,眼下更迫切的,是如何从阎罗这千年布局中挣脱。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精心打磨、注定要用于颠覆棋盘的棋子,这感觉让她窒息。
就在她心灰意冷,一筹莫展之际,空间泛起微澜,孟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她依旧端着那碗彼河之水,但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慈悲或困惑,而是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清明与一丝决然。
“随我来。”孟婆没有多言,只是对于小雨招了招手,随即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虚空。
于小雨心中一动,没有犹豫,立刻带着阿无跟上。
光影流转,她们并未去往奈何桥,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彼河的深处。这里并非河岸,而是沉入了那由无数记忆与情感数据构成的浑浊光流之中。奇异的的是,周围的混乱与嗡鸣在此刻仿佛被隔绝开来,形成了一片相对宁静的“气泡”。这里,是连阎罗的视线也难以完全穿透的领域。
“此地,可避她的耳目。”孟婆开门见山,她看着于小雨,目光复杂,“小雨,你所感受到的操控与窒息,我明白。但有些真相,或许能让你看得更清楚些。”
于小雨屏住呼吸,她知道,孟婆即将揭示的,可能是颠覆她所有认知的关键。
“阎罗……”孟婆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古老的沧桑,“其真身,并非天生地养的神只,而是上古时期,那只矢志不渝、衔微木以填沧海的——精卫神鸟。”
于小雨瞳孔骤缩!精卫填海!那个象征着执着与悲壮的神话!
“然而,她所要填平的那片海,并非凡间之海。”孟婆继续道,语气沉重,“那是概念的海洋,是虚妄之海,是无穷无尽、不断衍生的‘不可能’与‘无意义’。她填了无数岁月,沧海未曾减少一分,而她自身……却因这永恒的、徒劳的执着,最终被这片‘虚妄’反噬、同化。”
孟婆指向周围流淌的彼河光流:“这片彼河,便是那‘虚妄之海’在地府的投影与残留。精卫……或者说阎罗,她并未真正‘填平’大海,反而成为了大海的一部分,与这无尽的虚妄,与这地府的系统,深度融合,再也无法分离。”
“她拥有了近乎永恒的生命和权限,但她永远无法完成最初的执念。某种程度上,她的命运,与执着于摆脱月之诅咒的女献和月娥,何其相似?都是被某个宏大的、看似不可战胜的‘概念’所困。”
于小雨彻底怔住。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似玩世不恭、掌控一切的主宰,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悲壮而无力的真相。精卫填海,填的是心中的执念之海,而这海,无边无际。
“她并非纯粹的‘恶’。”孟婆叹息,“她制造bug,观察变数,渴望颠覆系统,或许……只是在她永恒的生命和无法完成的执念中,找到的一丝‘意义’,一种对抗终极‘虚妄’的方式。她将希望寄托于你,或许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打破某种‘注定’的可能性。”
孟婆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于小雨脑海中炸响。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阎罗的异常行为,她对“有趣”和“变数”的执着,她看似放任甚至鼓励于小雨成长的姿态……
原来,她们从某种意义上,是同类。
都是被困在各自“诅咒”中的囚徒。
愤怒与不甘依旧存在,但其中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与……悲悯。
阎罗并非高高在上的操控者,她也是一个挣扎者,一个试图在永恒的虚无中,抓住一点真实火光的可怜人。
于小雨沉默了许久。她看着怀中似乎也听懂了部分、火苗变得沉静的阿无,又看了看周围流淌的、象征着无尽虚妄的彼河之光。
一个清晰的决定,在她心中成型。
逃避和硬碰硬,或许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对孟婆说道:“多谢前辈告知。我想……我该去找阎罗谈一谈了。”
孟婆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微微颔首:“善。”
于小雨牵着阿无,一步踏出彼河的气泡,重新回到地府的光影之下。但此刻她的心境,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她没有返回居所,而是径直向着阎罗通常所在的、那片纯白空间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谈判。
不是以棋子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知晓了部分真相的、平等的“合作者”身份。
她要告诉阎罗:
我,于小雨,可以继续当这个“黄泉客”,可以成为你观察的“变数”,甚至可以尝试去帮你打破一些僵局。
但我,绝不会再受你摆布。
我的路,我自己走。
我的伙伴,我自己守护。
我的快乐,由我自己定义。
这将是一场关乎未来走向的,至关重要的对话。
于小雨带着阿无的身影消失在彼河岸边流转的光晕中。孟婆立于原地,手中汤碗平静无波,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就在此时,她身后的空间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来,叼着棒棒糖的阎罗,悄无声息地浮现,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
“都告诉她了?”阎罗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慵懒。
孟婆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搅动着碗中浑浊的河水,低声道:“是,按您的意思,关于您的来历,您的执念,能说的,老身都已告知。”她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不解,“老身愚钝,仍是不明。您既苦心布局,为何又主动让她知晓这背后的真相?这岂非……让她有了防备,甚至可能……离心?”
阎罗闻言,嗤笑一声,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指尖随意地把玩着,糖块折射出五彩斑斓却冰冷的光。
“防备?离心?”她歪着头,看向孟婆,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此刻却深邃得如同星空,“孟婆啊孟婆,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以为我喜欢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吗?”
她轻轻一跃,坐在了奈何桥的栏杆上,晃荡着双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坦诚:“我精卫(她竟直接承认了这个名字),虽然有时候是有点疯,有点分裂,但大是大非上,底线还是有的。我要的是变数,是能打破死局的活力,不是唯唯诺诺、揣测上意的傀儡。”
“阳谋,”她吐出这两个字,带着金石之音,“才是王道。我把棋盘、规则,甚至我自己的底牌都摊开一部分给她看。行,她就接着,我们一起把这潭死水搅活;不行,那就说明她也不过如此,不值得我继续投资。”
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个期待着精彩戏剧开幕的孩子:“我现在啊,就特别期待,知道了这么多的小于小雨,会怎么来跟我谈?是愤怒指责?是悲情控诉?还是能拿出点……让我眼前一亮的新东西?可千万别像系统里那些预设好的反应一样,无聊透顶才好。”
说着,她像是变戏法般,手中突然多出了几个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微弱而不稳定能量波动的玩偶。这些玩偶有的像扭曲的动物,有的像破碎的人形,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未完成”或“失败”的气息。
孟婆的目光被这些玩偶吸引,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异常与死寂,不禁问道:“这些是……?”
“哦,这些啊,”阎罗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着一个仿佛在无声尖叫的玩偶,“都是以前的‘bug’,或者说,‘失败品’。有的承受不住力量自我崩溃了,有的试图反抗被系统修正了,还有的……嗯,纯粹是长歪了,变得无趣,就被我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