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灵台山,于小雨再次摊开生死簿。【喵丽叶】与【鸟密欧】的名字已然完整,闪烁着稳定的微光,证明这对苦命鸳鸯终于得以安息。她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剩下的两个地名上——【细雨楼】与【天峰阁】。
“细雨楼,天峰阁……”于小雨轻声念出这两个名字,试图从名字本身揣测可能遇到的状况,“听起来一个精巧,一个险峻。阿无,你觉得我们先去哪个?”
阿无在她头顶晃了晃小火苗:“吱吱(模拟思考的声音)。细雨楼吧?听着没那么陡,说不定楼里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适合我这种需要保持火种旺盛的珍贵神兽。”
于小雨失笑,明明就是自己懒还找借口。不过她也倾向于先去细雨楼,这个名字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她心生好奇。
“好,那就先去细雨楼。”她定了方向。生死簿上【细雨楼】三个字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决定,微微闪烁了一下,提供了一丝更清晰的方位指引。
这一次的路途,景象又与之前不同。不再是荒谷或能量混乱的怪异林地,反而出现了一条蜿蜒流淌的、寂静无声的冥河支流。河岸两旁,开始出现一些残破的、风格奇特的建筑虚影,像是海市蜃楼,又像是古老记忆的投射。空气变得潮湿,渐渐有冰冷的、细密如针的“雨丝”落下,这雨并非真正的雨水,而是高度凝聚的阴气与残留的思念碎片,打在魂体上,带来阵阵寒意与纷乱的幻听。
于小雨撑起一道微弱的灵力护罩,将那些过于扰人的“雨丝”和幻听隔开。阿无则干脆缩了缩,小火苗变得有些蔫,抱怨道:“这什么鬼地方,下的是伤心雨吗?听得我火苗都要抑郁了。”
沿着冥河支流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水汽与雾气愈发浓重。一座建筑的轮廓渐渐在朦胧水汽中显现。
那是一座极其精巧的楼阁,完全由一种暗沉却润泽的木材搭建而成,飞檐斗拱,雕栏画栋,每一处细节都美得令人惊叹。整座楼阁仿佛被笼罩在一场永恒的、无声的细雨之中,雨丝顺着屋檐滑落,滴落在楼下无声的河流里,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楼阁的窗棂间,隐约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的灯火,与这阴冷的环境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这就是细雨楼?”于小雨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这楼阁安静得过分,除了雨丝声,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那温暖的灯火非但没让人感到安心,反而在这冥界背景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等待感。
“师父,小心点,”阿无也警惕起来,小火苗不再跳跃,而是凝实了许多,“这楼……好像活的一样。它在‘呼吸’这些雨丝和思念。”
于小雨也感觉到了。整座细雨楼仿佛一个巨大的、缓慢运转的装置,不断地汲取着周围环境中那些冰冷的雨丝(阴气与思念碎片),将其过滤、转化,维持着楼阁本身的存在以及那看似温暖的灯火。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楼阁大门的木质阶梯。阶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大门是虚掩着的。于小雨轻轻推开。
门内是一个温暖、干燥、与门外阴冷细雨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旧书卷的气息,还有一种……清雅的茶香?厅堂布置得雅致而舒适,四处摆放着书架,上面塞满了竹简、纸卷乃至一些发光的晶体书籍。墙壁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画,画的都是烟雨朦胧的山水。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案几前。那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袍,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正提着一支笔,似乎在书写着什么。他的身形看起来是凝实的魂体,气息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的儒雅。
听到推门声,那人停下了笔,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温和的脸庞,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清澈,带着些许好奇和友善的笑意。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开口,声音温润如玉,与这细雨楼的氛围完美融合,“此地阴冷,快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于小雨愣住了。这和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没有挣扎的魂灵,没有扭曲的怪物,只有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还在读书写字的温和书生?
阿无在她脑海里疯狂预警:“师父!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地方能量场这么怪,他怎么可能这么正常?!笑面虎!绝对是笑面虎!”
于小雨定了定神,没有放松警惕,但还是迈步走了进去,礼貌性地回应:“打扰了。请问这里是?”
“此地名为‘细雨楼’,乃是在下的一处陋室,也是……一处避难所,或者说,忏悔录。”书生微笑着起身,引着于小雨到旁边的茶桌坐下,熟练地给她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那茶水呈现出琥珀色,散发出安宁心神的气息,似乎是真的好东西。
“在下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瑾’字。”书生自我介绍道,语气温和,“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又是如何找到这偏僻之地的?”
夏侯瑾?于小雨快速翻了一下生死簿,并没有这个名字的直接记录。但【细雨楼】三个字却微微发烫。
“我叫于小雨。”她谨慎地回答,“受命而来,处理一些……未了之事。”她晃了晃手中的生死簿。
夏侯瑾的目光在于小雨手中的生死簿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愧疚?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
“原来是冥府的引渡使大人,失敬。”他微微颔首,“是为了楼外那些无尽的雨丝,以及……被困于此的某个名字而来吗?”
他如此直白,反而让于小雨有些意外。“你知道?”
夏侯瑾轻轻叹了口气,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自然知道。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在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永恒的细雨,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我曾是一名痴迷于记录与编纂的史官,或者说,记忆的收集者。我一生致力于记录所有的故事,尤其是那些被遗忘的、充满遗憾的、未能圆满的故事。”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追忆,“我甚至炼制了这座‘细雨楼’,它能汲取天地间的思念与遗憾,将其转化为我所用的笔墨,助我书写。”
“但后来,我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语气沉重起来,“我太过沉迷于一个未能圆满的悲剧故事,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修补’它,去为故事里那个充满遗憾的角色虚构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动用了细雨楼的力量,甚至……窃取了一部分生死轮回的法则碎片,试图将我的虚构变为‘真实’。”
他苦笑着摇头:“结果可想而知。我非但没能成功,反而导致了法则的反噬和故事的彻底扭曲。那个角色的真名被我的虚构污染,变得残缺不全(于小雨注意到生死簿上某个名字似乎悸动了一下),而这座细雨楼,也失去了控制,开始永无止境地汲取周围的思念与遗憾,化为此地不绝的阴雨,将那个扭曲的故事和那个残缺的名字,一同困在了这里。而我……也成了被困于此的一部分,用自己的魂力维持着楼阁不彻底崩塌,也算是一种……赎罪。”
于小雨听得心中震动。原来如此!这个夏侯瑾并非恶灵,而是一个因过度执着而闯下大祸的“文化人”。他的本心可能不坏,甚至带有一种浪漫的悲剧色彩,但行为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所以,那个残缺的名字是?”于小雨直接问道。
夏侯瑾转过身,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叫……‘丽叶’。”
于小雨猛地一怔!又一个“丽叶”?不是喵丽叶,而是……丽叶?
夏侯瑾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并非西方的那位朱丽叶。而是东方的一个传说,一个关于‘鲛人’的悲伤故事。故事里的那位鲛人公主,她的名字,就叫‘丽叶’。而我试图虚构圆满结局的,正是她的故事。我……我想让她获得双腿的代价不那么惨烈,想让她心爱的凡人将军能认出她,想让他们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结果,我却连她的名字都几乎弄丢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真切的悔恨。
于小雨立刻低头看向生死簿。果然,在【喵丽叶】和【鸟密欧】之后,似乎又有一个新的、模糊的“x丽叶”的字样在艰难地凝聚,但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雨汽打散。
而生死簿传递给她的信息是:需要纠正被扭曲的故事,稳定被污染的真名,让“丽叶”的故事回归其本来的轨迹,方能补全。
于小雨看着窗外无尽的细雨,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温润如玉却犯下大错的书生魂灵。
这次的任务,似乎不是打架,也不是解除契约,而是……修改作文?还要修改得符合“历史真相”?
打工鬼的业务范围,是不是有点太广泛了?
于小雨叹了口气,看向夏侯瑾:“那么,夏侯先生,把你写的那个‘圆满结局’,还有你收集到的关于‘丽叶’故事的所有原始记录,都给我看看吧。”
“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什么是真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