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般的火海依旧在四周无声地翻腾,金白色的火焰舔舐着焦黑的岩石与虚空,将这片被阿珩扭曲的空间映照得一片通明。然而,在这片燃烧世界的正中心,于小雨和阿无所在之处,却诡异地隔绝了所有热气,形成了一片奇异的“净土”。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焚烧殆尽后的焦糊味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死寂。
于小雨和阿无,就这样坐在那胎心最后化为灰烬的地方,隔着几步的距离,相对无言。
于小雨的心跳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脱缰的野马,迟迟不肯平息。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仿佛肺部被无形的砂纸摩擦着。这过度的消耗,不仅耗尽了这具“女献”躯壳残存的力量,更透支了她作为“于小雨”的灵魂本源。她低头看着自己——原本还算完好的衣物早已成了褴褛的布条,勉强遮住关键部位,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被饕餮利爪撕裂的豁口边缘焦黑卷曲,是被真火焚烧的痕迹;被阿珩触手腐蚀留下的暗红斑痕如同恶心的烙印;还有无数细小的擦伤和淤青,遍布四肢。这副惨状,让她自己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刚才……那个不管不顾、拿着把破匕首就敢往那恐怖胎心上疯狂捅刺的疯女人……真的是她吗?那个在格子间里为了KpI焦头烂额、为了点外卖纠结半小时、看到蟑螂都会尖叫的于小雨?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需要说话,需要把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后怕的、荒诞的念头倾倒出来,否则她觉得自己会在这片死寂里彻底疯掉。
“你知道吗?” 于小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嘶哑得像是破锣,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神经质的跳跃。她没有看阿无,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跳动的火焰,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这片虚无的天地倾诉。“我是一个打工的。普普通通的打工仔。每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哦,那空调有时候制冷还不太好——理论上很舒服了,对吧?但我坐不住。”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闲不下来。真的,闲下来就心慌。总觉得时间浪费了,钱没挣到,人生虚度了。”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喷发出来。“每到1号发工资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终于!可以把上个月的信用卡还了,还有那该死的房租……剩下的钱,那才是我自己的。吃!必须吃!吃是我的命,是我的乐趣!火锅、烧烤、奶茶、蛋糕……少一样我都觉得这日子没意思。”
她大口喘着气,仿佛回忆那些美食能缓解此刻的疼痛。
“但是光吃也不行啊,我还得玩吧?我还得……有点追求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于是我报班。健身、瑜伽、游泳、热舞……我报了一堆!结果呢?” 她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一股子怨气,“根本坚持不下来!太他妈的累了!教练天天在我耳边叨叨:‘核心!核心发力!’ 什么狗屁核心!我今天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核心’了!” 她下意识地想去捂腰,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现在腰根本直不起来!就为了……就为了杀个怪东西!一坨!阿无你看见没?那玩意儿就是一坨!一坨恶心吧啦、黑不溜秋、还会冒脓的烂泥!我竟然跟一坨烂泥拼命?!哈!哈哈!”
她神经质地笑着,大口吸气,又缓缓吐出。随着这通毫无逻辑、七拐八绕的怨气倾泻,她急促的呼吸似乎真的平缓了一些,虽然胸口的闷痛依旧。
“可是……”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迷茫,“就算我拼命吃、拼命报班、拼命想让自己开心……我还是觉得不够满足。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最后发现,还是得工作。不工作就没饭吃,就没钱还卡,就没钱吃好的……我麻木了,真的。我宁愿被老板榨取剩余价值,至少……至少还有个地方待着,还有口饭吃。于是我就工作,拼命工作,我要这份工作……”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然后……我就死了。”
“我以为死了之后的世界,会不一样。” 她抬起头,目光终于聚焦,看向对面沉默的阿无——他依旧维持着那副神异威严的兽形态,通体玄黑,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断角处缠绕着微弱的红光,巨大的兽瞳在火光下显得深邃无比。于小雨的吐槽被打断了一瞬,职业病似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形态……倒还挺帅的,比黑野猪强多了。她这辈子除了吃好吃的、看帅哥美女脸、挣点辛苦钱,好像真没别的爱好了。
“结果呢?” 她的思绪拉回,怨气重新升腾,“到现在来看,我觉得都他妈差不多!我竟然还要为前前前前前……鬼知道多少世前的事来打工!天杀的!” 她忍不住爆了粗口,“吃也没得吃!破事一大堆!这次是个怪黑胎心,下次呢?又来个什么牛鬼蛇神?我怎么知道?这次能把我当人形保险箱,下次又会被当成什么?当成一次性消耗品?挫骨扬灰了事?” 她越说越气,身体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微微发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整个身体痛得要死!比当凡人的时候感冒发烧胃疼加起来还要难受一百倍!真的怪疼的!钻心的疼!”
她停了一下,剧烈地喘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可是……你知道吗?最怪的是……我刚才……刚才拿着那个小破匕首往那黑胎心上扎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没怕死!真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惊异,“我于小雨!一个怕疼怕死怕蟑螂怕老板的普通社畜!在那一刻,肾上腺素冲到头顶了吧?还是说……这鬼地方不讲科学?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用阳间的逻辑来解释……但我脑子里真的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模仿着当时的语气,“扎死它!扎死这坨大便一样的怪东西!管它是什么!扎烂它!就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也要扎!扎到它再也叫不出来为止!”
她一连用了好几个“你知道吗”,像是在寻求认同,又像是在向自己确认那疯狂举动的真实性。对面的阿无,巨大的兽首只是微微动了动,深邃的兽瞳静静地看着她,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没有任何言语,却似乎包容了她所有的歇斯底里和混乱情绪。
就在于小雨的怨气稍稍平复,准备迎接更长时间的沉默或阿无的嘲讽时,阿无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阿珩和阿月,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