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站稳身形,脚下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片流动的、泛着微光的记忆流沙。周遭的景象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刺眼的白炽灯管、斑驳的办公室隔断、青翠欲滴的山林野径,甚至还有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一角。这些碎片毫无逻辑地拼接、重叠、闪烁,正是于小雨杂乱无章却又无比真实的过往,以及那些属于“女献”却未被其本人意识到的古老印记。
“臭树皮,莽撞鬼!”阿无低声咒骂了一句,甩了甩被秋老鬼硬拽进来还有些发麻的手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银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光怪陆离的混沌。“墨鱼……墨鱼……”他喃喃自语,试图在这记忆的洪流中捕捉与“海”、“鲜味”、“滑腻触感”相关的片段。
突然,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咸腥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海藻的腐烂气息和深海生物的冰冷感。眼前的景象瞬间被一片幽暗的深蓝取代。不再是办公室的苍白,而是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压抑。光线微弱,来自头顶遥远水面透下的摇曳光斑,勉强照亮四周嶙峋怪异的黑色礁石。脚下是松软、冰冷、仿佛会吞噬一切的海泥。
“就是这里了!”阿无精神一振,这感觉太真实了,远超普通幻境,更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于小雨关于“海洋鲜味”的最深层渴望里。他小心翼翼地在礁石间移动,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探查灵光,感知着水流中任何异常的生命波动。
“咕噜……”一串巨大的气泡从侧后方一块形如鬼爪的礁石下冒出。阿无瞬间屏息凝神,收敛所有气息,如同融入这片幽蓝的阴影。他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只见礁石的巨大缝隙里,盘踞着一团蠕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深紫色阴影。那不是普通的墨鱼,而是这记忆幻境孕育出的“概念”化身!它体型庞大如牛犊,数条滑腻粗壮的触手如同巨蟒般缠绕着礁石,吸盘上闪烁着幽绿的磷光。最诡异的是它的头部,没有清晰的眼睛,只有一片不断变幻、仿佛映照着各种深海恐怖景象的漩涡状黑暗。它似乎正用触手尖端,从海泥里卷起一些闪烁着微光的、形似土豆的奇异矿石,笨拙地往头部漩涡里塞——那动作,竟像是在模拟“土豆船”的制作?!
“见鬼了……”阿无看得眼角直抽。这幻境生物不仅强大,还带着点于小雨那跳跃思维的荒诞感。硬拼显然不明智,这里毕竟是她的主场。他灵机一动,回忆着于小雨点菜时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三鲜醋溜炸墨鱼丸子”!重点在“炸”,在“丸子”!需要的是处理好的、可供烹饪的“食材”,而不是这头活生生的、一看就不好惹的幻境巨兽。
阿无深吸一口气,虽然在这幻境深海里并无实际意义,集中精神。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念,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小心翼翼地扩散出去,目标是那头沉浸在“挖土豆”中的墨鱼概念体。意念的核心并非攻击或捕捉,而是“引导”——引导它理解“被做成丸子”是一种“归宿”,一种“圆满”,一种……最终被于小雨“肯定”的荣耀?
这感觉极其怪异。阿无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在触碰一团冰冷粘稠、充满原始吞噬欲望的混沌。那墨鱼概念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巨大的头部漩涡猛地转向阿无藏身的方向,一股充满敌意和贪婪的精神冲击波横扫而来!阿无闷哼一声,感觉灵魂都像被冰冷的触手攥了一下。
“果然没那么简单……”他咬牙坚持,继续传递那“被做成美味丸子”的意念,甚至模拟出锅热油沸腾的“滋滋”声和诱人的焦香感(虽然他自己什么都尝不到,但于小雨的记忆里有!)。同时,他调动起体内残存不多的、尚未被于小雨完全同化的灵力,在指尖凝聚出一小簇跳跃的、金红色的火焰虚影——那是“油炸”的象征!
那墨鱼概念体似乎被这簇小小的火焰虚影迷惑了。它头部变幻的漩涡景象中,开始闪过油炸食物的金黄画面,以及一种……被渴望、被满足的奇异感觉?它的敌意稍稍减弱,巨大的触手无意识地松开了那块“土豆矿石”,转而有些笨拙地、试探性地朝着阿无指尖的火焰虚影伸来,触手尖端微微蜷缩,似乎在模仿“丸子”的形状。
“有门!”阿无心中一喜,精神更加集中,持续输出着“丸子”、“油炸”、“美味”的意念引导,如同一个耐心的驯兽师。他缓缓后退,引导着这庞然大物离开礁石缝隙,向着相对空旷的“海床”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这头巨兽的凶性。
与此同时,幻境的另一端。
秋老鬼落地的地方则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潮湿、肥沃、充满了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浓烈气息。参天古木的根系虬结如龙,遮天蔽日的树冠下光线斑驳。厚厚的落叶层踩上去松软无声,各种奇形怪状、色彩艳丽的蘑菇如同精灵般点缀在林间空地和朽木之上。
“啧啧,这丫头关于‘野味’、‘山珍’的记忆还挺丰盛嘛!”秋老鬼捋着胡须,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精光四射,如同经验最老道的采菇人。他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先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在身旁一棵布满苔藓的巨树树干上。千年树精的本源力量悄然释放,如同无形的根须,瞬间与这片森林幻境产生了深层的连接。
无数细微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感知:哪片腐木下藏着最肥美的鸡枞菌,哪簇树根旁生长着香气最霸道的牛肝菌,哪块苔藓地里点缀着毒性猛烈却色彩诱人的毒蝇伞(这个得避开)……他甚至能感知到于小雨记忆中关于“香辣”的渴望,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去寻找那些自带辛辣气息的特殊菌种——比如某种通体赤红、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地狱火椒菇”,或者伞盖布满金色星点、触碰会释放麻痹性辛辣粉末的“星辰椒菌”。
“香辣菇菇群……群串烧,这‘群’字可马虎不得。”秋老鬼喃喃自语,动作却快如鬼魅。他不再依靠眼睛,而是完全凭藉着与森林的共鸣,在盘根错节的林地间穿梭。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探入落叶层,避开剧毒的诱惑,每一次探出都带着一簇形态各异、但都饱含着“香辣”概念的幻境蘑菇。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柔韧的藤蔓(也是幻境产物),手指翻飞,将采到的蘑菇熟练地串在一起。那串上的蘑菇,有的如红宝石般剔透,有的如黑曜石般深邃,有的则闪烁着迷离的荧光,共同点是都散发着令人头皮微微发麻、鼻腔发痒的复合辛辣香气。
“成了!这‘群’够壮观吧?”秋老鬼满意地看着手中那串色彩斑斓、形态各异、散发着危险诱惑气息的“香辣菇菇群串烧”幻境雏形。他掂量了一下,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被引导和浓缩的“食欲”力量。“接下来,得找个合适的地方,用点‘火候’把它‘烤’成型……嗯,希望阿无小子那边也顺利,不然这串‘火辣’玩意儿,怕是要先把我这老树根点着了。”他嘀咕着,身影一闪,朝着感知中一处地热气息较浓(方便模拟烧烤)的林间空地飘去。
深蓝的海底幻境中,阿无的引导已到了关键阶段。
那头巨大的墨鱼概念体,在阿无持续不断的意念灌输和那簇“油炸火焰”的诱惑下,似乎终于“理解”了自己的“使命”。它庞大的身躯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触手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开始奇异地收缩、凝聚。深紫色的身体如同融化的蜡,逐渐向中心坍缩,触手纠缠、融合,形成一团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圆润的巨大肉球。肉球表面流转着幽光,内部仿佛有力量在涌动。
阿无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指尖的火焰虚影变得更加明亮、炽热,模拟出油锅翻滚的最高温度。引导的意念也达到了顶峰:“丸子!完美的丸子!金黄酥脆!鲜香弹牙!醋溜的酸甜!三鲜的醇厚!土豆船的承载!”
“嗡——!”
那巨大的肉球猛地一震,发出低沉的嗡鸣。光芒暴涨,瞬间收缩!刺眼的光芒让阿无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待光芒散去,只见海床上,静静地悬浮着一颗……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散发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深紫色墨鱼丸子!它足有磨盘大小,表面光滑无比,隐隐透着内部紧致的肉质纹理,浓郁的海洋鲜香几乎化为实质的雾气缭绕其上。而在丸子旁边,几块形状完美、如同精雕细琢小船模样的“幻境土豆”,正散发着淀粉的甘甜气息。
成了!虽然过程诡异,但这“三鲜醋溜炸墨鱼丸子土豆船”的核心幻境食材,终于被引导成型!
阿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精神疲惫不堪,但看着那巨大的丸子和精致的土豆船,一丝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夹杂着荒诞感涌上心头。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颗巨大的墨鱼丸子。触感冰凉、弹性十足,蕴含着磅礴的、属于海洋和于小雨食欲的灵力。然而,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空洞的虚无感猛地刺入他的灵魂深处——那是失去味觉天赋后,面对极致鲜美却无法感知的残酷空白。
他猛地缩回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落寞。
“老鬼……东西‘抓’到了。”他通过某种契约的联系,将意念传递出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该‘下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