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刚从城外赶回,额头都是汗,她顾不上多话,朝陆逢拱手后,立刻蹲下查验生死不知的老妇人。
许凝云后背也有些发凉。
差上一点点,城门一关,今天的事可就糟糕了。
她扫一眼公堂上陌生的大人,再看看坐在左右两边的官员,道明池青的身份后,镇定地道:
“各位大人,断肠草的确无解,然钱大夫方才说这位夫人中毒已有半个时辰之久,且看她的嘴角并未渗血……”
许悦溪站在一旁,听着姐姐依照她当时中毒的症状,一点点驳斥钱大夫的话,骄傲地挺直了胸膛。
哼。
随便找个大夫就想坑她?
不知道她姐医术精湛?
还是当她没嚼过断肠草?
陆逢暂时撂下审问江大牛,认真听着许凝云的话,目中若有所思。
江大牛的母亲毒发时,他刚吃完正要离开许记粉铺,目睹了全程。
再和这位小大夫的话稍一对照,就知并非断肠草。
他望向钱大夫的目光,多出几分深意。
钱大夫没想到池青还能赶回临海镇,他不动声色擦去手心的冷汗:
“小许大夫,这位老妇人就在许记粉铺出的事,你来公堂之上救人,不太合适吧?”
许凝云面无表情:“救人的是我师父,不是我。况且钱大夫救不了她,我师父出面,有什么不妥的吗?
还是说我师父都得因我而避嫌,不能出面救人,得眼睁睁看着她没命吗?
都说春晖堂的钱大夫一片善心,菩萨心肠,为救人不顾己身,我看倒不尽然。”
钱大夫在心底骂骂咧咧:“小许大夫,你冷静点,别……”
许凝云睨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
许凝云扭头,看看亮着眼睛看来的许悦溪,和仍在惊慌中的许闻风,朝两人安抚地笑了笑。
曹大人有点不耐烦:“陆大人,既然有大夫救人了,不如继续审问江大牛?”
“曹大人说的是。”
陆逢看向郑捕头。
郑捕头立马招呼了两个捕快上前,将老妇人抬去隔壁,并请三位大夫离开公堂。
江大牛望也不望被抬走的老妇人,扯开嗓子嚎道:
“大人,我娘中毒这事,和我们出身什么村,毫无干系!
我娘就是在许记粉铺中的毒,她现在命悬一线,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哎!这话可有些不对啊。”
许仲和程瑶,连同童掌柜都被捕快看着,等待许记粉铺中毒案解决后再提审。
姐姐在隔壁救人。
一个亲哥两个堂哥,和县衙三人组在这会儿,都不好贸然开口。
许悦溪仗着自个儿年纪小,火力全开:“你娘中毒一事,和你们出身哪个村子,关系非常大。”
她叉腰怼道:“戚将军几个月前剿海匪大胜,中秋前后渡远寺庙会就有海匪潜藏其中,前些天山南村同样有一波海匪来袭!
临海镇屡遭海匪侵袭,可不得小心着些,事事谨慎?
尤其你话里话外揣测我许家和秦千户勾结,我们在镇上的名声本就非常差,你话里的矛头,分明直指秦千户!”
许悦溪嘴皮子贼快,一指秦千户,再度打断江大牛欲要解释的话:
“秦千户是什么人,整个天海县,甚至整个岭南卫所,没有不知道的!
他乃戚指挥使的得力干将,你质疑秦千户,就是质疑戚指挥使,就是在质疑整个岭南卫所!
你若当真是天海县的人,就不可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更不可能不知道自个儿家在哪儿!”
许悦溪面朝陆逢,拱手:“陆大人,我怀疑他并非天海县的人,而是海匪派来的探子!
他故意动摇百姓对秦千户,对岭南卫所的信任,如若当真让他得逞,下次海匪来袭,百姓还敢向谁求救?”
秦千户面上无比镇定,实则看向许悦溪的眼神有些惊讶。
他早就知道许悦溪远比一般小孩要成熟,且聪明。
今天这一遭话听下来,只觉许悦溪真是成了精。
好些考上秀才的书生,都不一定有许悦溪这般机敏擅辩。
尤其,许悦溪还没到六岁。
不管说什么话,众人都不好苛责或为难。
陆逢同样震惊。
站在公堂中央的小姑娘五六岁左右,还没他面前这张桌子高。
可言语之间,条理清晰,才思敏捷……
江大牛脑袋一片混乱,他……他不就说了几句话,不就说不出自个儿的老家,怎么就成海匪同谋了?
曹大人板着脸,喝问许悦溪:
“现下提审的是江大牛,你胡乱插话,岂非故意闹事?捕快呢?还不快把她押下,肃清公堂?!”
许仲被几个捕快看守着,一看架势不对,当即扬起嗓子:
“大人,她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冲我来,您千万别跟个小孩计较!”
许闻风和许望野猛猛点头,恳求地望向陆逢。
程瑶、许空山轻咳一声应和:
“……是啊,六岁小孩懂什么?大人,她瞎嚷嚷来着,您就当她在胡扯。”
曹大人面露不快,又拉不下脸欺负个小孩——这不等着被抓把柄吗,只得看向陆逢。
陆逢正色盯着江大牛:“那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家在何处?”
江大牛咽了口唾沫,一咬牙:“我……我家在……在……”
许悦溪站了一会儿,两条腿站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快看,我一个小孩都知道,我家在山北村。
他都多大了,连家在哪儿都说不出来,不是有鬼,就是海匪!”
曹大人怒火噌地蹿起:“你……”
秦千户寒声开口:“曹大人,现下是陆大人在审案,你我可不能随意插话。”
曹大人瞪了对面的秦千户一眼,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陆逢没管中堂上的明争暗斗,双眸紧盯着江大牛,放轻了声音:
“你且说来便是,只要是天海县的人,本官都会为你做主,定不让你被冤枉成海匪。”
江大牛视线不自觉乱瞟:“我……我,我娘当真是谷雨村的,但,但我家在惊蛰村。”
“惊蛰村?那可真是巧了。”明师爷笑呵呵地翻出一本厚簿,“我正在整理惊蛰村今年交上的人头税,你叫江大牛是吧?我看看……”
江大牛瞬间改口:“我记岔了,不是惊蛰村,我家在春雷村!”
明师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大牛一眼,慢慢合起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