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北村一处偏僻无人的废屋,
屋里狭窄,大部分空间让给了小摊车,许仲一家挤在墙角,头顶勉强能遮雨的屋檐,不时有细雨倾斜飘落。
许悦溪抱着乖乖窝在她怀里的小野猪,眯眼盯着残破瓦片上雨水一滴一滴坠落。
身旁,许仲还在嘀咕,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油渣等等都还在厨房没来得及抢救,一天的各种食材起码得花上近三十文,可心疼死他了。
到这会儿都还在下大雨,今天就别想去渡远寺摆摊了。
这一来一回,可亏了不止三十文!
程瑶叹口气,挨个摸摸许悦溪三人身上的衣服,心想得亏他们多长了个心眼,担心半夜有小偷摸进茅草屋,银子、衣服和值些钱的东西全放在溪儿的空间里。
不然三个孩子穿一身湿透的衣服,再吹着夹了细雨的凉风,早晚得发高热。
也幸好昨天晚上回家没吃溪儿打包回来的糕点,刚刚一人一块分了,勉强填了下肚子……
一家人各有各的忧愁。
许悦溪回神,不怎么舒服地挪动了下身子,注意到大哥低头不知道嘀咕什么,凑近一听。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安得广厦千万间……”
许悦溪凑近时,许空山都开始全文背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了。
还挺……符合当下情境的。
就是他们更惨,茅草屋塌了,临时找的落脚地呜呜刮冷风,雨还越下越大没个停歇。
“唉!”
四人齐刷刷叹了口气。
许悦溪没听到姐姐的任何动静,偏头一看,许凝云还在支着下巴沉思,一副要做学术研究的样子。
她脑袋一歪,靠在姐姐身上:“姐,你在想什么呢?”
许凝云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我有点后悔。”
“嗯?”四道声音同时响起。
许凝云头一回声音里带了些许无力:“早知道我昨天就该当场拜池大夫为师。”
不止许悦溪,就连程瑶都被逗笑了。
许凝云从来不说这些俏皮话,不管遇上什么事,总是非常沉着淡然冷静。
今儿个可真稀奇。
许空山没了背诗的兴致,呆呆望着乌云绵延三千里的天空,开始沉思晚上睡哪儿。
“要不我们去渡远寺问问?寺里的师父都挺和善,应当不会介意收留我们到雨停。”
“或到临海镇上租间客栈?再怎么节俭,也不能亏待自己,不然拼命赚银子做什么……”
许悦溪刚要接话,许凝云敏锐听见混杂在鼓点般雨声中的细微声响,不像鸡鸭牛羊狗老鼠等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有人踩碎地上的破烂瓦片。
她给了自家人一个眼神,四个人立马闭了嘴。
许空山和许仲本就挤在靠门口的地方,当下更是警惕地攥紧拳头。
许望野和李木匠先后进了废屋,就看到许仲一家挤在墙角,头顶的瓦片勉强能为五个人遮雨,正炯炯有神地看向门口。
断亲后,许望野头一回见许仲一家这么狼狈。
不等许望野开口,李木匠抬抬斗笠,笑着跟许仲一家打了声招呼:
“找了你们老半天,合着到这儿躲雨来了。”
他见许空山和许仲都有些有气无力的,挠挠脑袋,记起娘子的叮嘱,走上前拍了拍许仲的肩膀:
“去我家住呗?空山上回不是教我一个法子吗?我这琢磨了好些天都没琢磨出来,早就盼着你们来我家给指点指点了。”
许仲还能听不出李木匠话里的委婉?
许空山更是瞅了李木匠一眼,上次他说完并亲手雕了几样小东西做示范,还让李木匠亲手雕两个看看。
李木匠这会儿这么说,分明是不想让他们有任何心理负担。
许空山回头望望娘和两个妹妹,无声的沉默中,许空山打定主意,让她们到李木匠家躲躲雨。
他和爹则搬起小摊车去一趟渡远寺。
许仲看出他的想法,没什么意见,刚要做主开口。
许望野突然说道:“都来我家吧。”
收到六双诧异惊讶的视线,许望野也没在意,又抹了把脸,不自在地抖了两下满是泥泞的裤腿:
“家里烧了热水,还做了你们的饭。”
他娘骂归骂,吵归吵,可从来没拦过爹对许仲一家好,甚至热水还是娘亲自烧的。
“……”
许仲一家纷纷沉默,没接话。
李木匠再愚钝,也知道都断了亲,这会儿许望野不该再请许仲一家到许老大家去。
找人是一回事,邀人回家住,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万一呢?
万一许仲一家住进许老大家后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德性,许望野不就……自个儿送上门被坑?
尤其茅草屋塌了。
这一住,可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简单。
李木匠不怕,是因为他和许空山同住过好几天,又和许仲一家打过一个多月的交道,深知许仲一家现在的为人。
二嘛……他跟许仲一家非亲非故,真闹起来,他就去找里正,将人赶出门就是了。
但许老大可是许仲亲大哥,闹起来可就是家务事了,里正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木匠思来想去,拍了下许望野身上湿透的蓑衣,笑着说道:
“哎呀,你就别跟我抢了。我还有事要问问空山,你不急的话,这事以后再说。”
许望野谢过李木匠的好意,盯着埋头逗小野猪不说话的许悦溪:
“我可还记得谁说要让我去上学,还是官学呢,你该不会反悔了吧?”
许悦溪摸猪头的手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她隔着层层雨幕,上下打量许望野。
泛黄的蓑衣下,许望野裤腿撩得老高,小腿和布鞋全沾了泥,比窝在废屋躲雨的他们还要狼狈。
许望野看她不说话,继续说道:“先说好,我家可不是让你们白住的,你得履行承诺。”
许空山闲的发慌,开始抠字眼。
这野堂弟只说履行承诺,没说到底是个什么承诺,分明没把上官学的事当一回事,也并不认为许悦溪办得到。
他说这话,跟李木匠的心思一样,既不想让他们有太多心理负担,又为以后万一他们赖账不走留有余地。
一家人沉默,面对许望野和李木匠诚恳的邀请,不心动是假的。
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