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星海之巅归来，已是第三日清晨。
风无极回到陨星山脊时，整座山脉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中——非是无人，而是所有人都沉浸在某种深层次的修炼状态。护山大阵的九层光幕流转不息，阵眼处，林芷韵、赵铁柱、孙淼等核心人物盘坐于一方庞大的道纹阵图中央，周身仙王气机交织共鸣，隐隐与整座山脉的地脉龙气融为一体。
他们在演练“九极封天阵”的终极变化——这是风无极当初随手布下的大阵，却蕴藏着足以困杀仙帝的玄机。如今被林芷韵等人以仙王修为全力催动，竟也显化出几分封天锁地的气象。
风无极没有打扰他们，只静静看了片刻，便转身走向主峰后山。
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崖洞，洞口被藤蔓遮掩，洞内却别有洞天——是三日前，天罚殿主遣人送来的那三缕“太初玄黄气”的安置之处。此刻，冷凝霜正盘坐于洞窟中央，她身前三尺虚空，三道玄黄交织的本源之气如游龙盘旋，每一次呼吸吞吐，都有细碎的道纹从她周身毛孔渗出，又在玄黄气中淬炼重组。
她已重回金仙境，但气息远比同阶深厚百倍。每一次境界跌落又重修，都让她的大道根基更加浑厚纯粹，此刻在太初玄黄气的滋养下，隐隐触及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完美道基”门槛。
风无极走入洞窟时，冷凝霜恰好完成一轮周天运转。她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清澈如初，却多了几分此前未有的深邃。
“老祖。”她起身行礼，语气恭敬。
“三缕玄黄气，你已炼化两缕。”风无极目光扫过她周身流转的道韵，“比预想的快。”
“弟子不敢懈怠。”冷凝霜垂眸，“只是……炼化越深，越觉此气玄奥，似乎并非仙界之物。”
“本就非此界之物。”风无极淡淡道，“此气诞于世界壁垒间隙，是纪元更迭时，旧界崩毁、新界未生之际的刹那产物。天罚殿主能拿出三缕，倒是大方。”
他走到洞窟深处，那里石壁上天然生有一面平滑如镜的玉璧。风无极抬手，指尖轻触玉璧表面，璧中顿时泛起涟漪，显化出仙界各处的景象：
——文道圣院上空，万卷虚影浮沉，李悠然立于书山之巅，手持山河社稷印，正与十八位仙帝级长老共同推演一方横跨星域的古老阵图。
——紫霄雷殿雷泽深处，雷煌仙王沐浴在万丈雷池中，周身雷纹密布，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竟已触及仙帝门槛。
——极北之地，归墟海眼上方，那片终年笼罩的混沌迷雾正缓缓旋转，迷雾深处偶尔透出令人心悸的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
——更遥远的虚空深处，二十七万座祭坛中的绝大多数仍在运转，但若仔细感知，便会发现它们吞吐天地本源的频率出现了微不可查的紊乱，仿佛整张“网”的某个节点……松动了。
“各方都在准备。”冷凝霜轻声道。
“不是准备，”风无极收回手，玉璧恢复平静，“是押注。”
他转身看向冷凝霜：“你可知，为何天罚殿主宁愿送出太初玄黄气，也要暂时稳住局面？”
冷凝霜沉思片刻：“因为他需要时间……需要老祖去归墟海眼的时间。”
“不错。”风无极点头，“归墟海眼是归墟之主陨落之地，也是九大本源最初的诞生之处，更是仙界与上界‘线’连接最紧密的节点之一。那里发生的一切，更高层面投下的‘影’感知最清晰。”
“所以他希望老祖去那里，与上界对峙？”
“他希望我去那里，做一个选择。”风无极望向洞外天际，“要么，我在归墟海眼斩断那根‘线’，直面上界；要么，我在那里看清现实，如他一般选择‘维序’。”
“老祖会如何选？”
风无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冷凝霜，你若登山，是愿登前人铺好的石阶，还是愿自己凿出一条路？”
冷凝霜毫不犹豫：“自己凿。”
“哪怕石阶尽头是仙宫，自己凿的路可能通向悬崖？”
“悬崖之下，也可能是新天地。”冷凝霜目光坚定，“弟子……不想走别人定好的路。”
风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走出洞窟，立于崖边。晨光穿透云海，在他白衣上镀了一层金边。
“传话下去，”他对身后跟出的冷凝霜道，“今日午时，我会前往归墟海眼。此去，可能归来，也可能不归。宗门诸事，由芷韵全权决断。”
冷凝霜身体微震：“老祖……”
“若我归来，此界当有新天。”风无极声音平静，“若我不归……”
他顿了顿，袖中飞出一枚古朴的玉简，落入冷凝霜手中。
“这枚‘归墟真解’中，有我对此界大道的所有领悟，亦有斩断‘线’、屏蔽‘影’的三种方法。若我失败，你们可依此法……蛰伏，等待下一个纪元。”
玉简入手温润，冷凝霜却觉得重若千钧。
她握紧玉简，深深一拜：“弟子……等老祖归来。”
风无极笑了笑，没有再说，一步踏出，身形已消失在崖外云海中。
---
同一时刻，文道圣院。
李悠然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风无极踏云而去的背影。他身后，十八位仙帝长老肃立，每个人面前都悬浮着一卷展开的古籍，古籍上文字流淌，竟是在同步推演归墟海眼未来三个时辰的所有可能变化。
“院主，推演结果出来了。”一位白发长老声音凝重，“归墟海眼节点处，‘线’的波动将在两个时辰后达到峰值。届时上界投下的注视会短暂清晰，是斩线的最佳时机，但也是……最危险之时。”
“危险程度？”李悠然问。
“按古籍记载，第二纪元末文心院主冲击上界壁垒时，‘线’的反噬曾瞬间抽干三位仙帝巅峰的本源。此次波动峰值更甚当年……恐怕仙帝之下，靠近节点百里便会道基崩毁。”
众长老面色微变。
李悠然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山河社稷印飞起，在空中化作一方笼罩整个圣院的虚幻山河。
“启动‘文脉护道阵’。”他缓缓道，“所有仙帝级长老，随我前往归墟海眼外三千里处布阵。若风前辈斩线成功，我们护他归来；若他失败……”
他看向镜中那道白衣背影，一字一句：
“我们就替他，再看一眼上界。”
“院主三思！”众长老齐声劝阻，“此去凶险，恐有陨落之危！”
“文道一脉，承自文心院主。”李悠然目光扫过众人，“她当年为护火种，永固道痕于星海之巅。今日若因畏惧而退，我等……有何面目称文道传人？”
他收起水镜，转身向外走去：
“愿随我者，来。”
“不愿者，留下护持圣院火种。”
十八位长老对视一眼，无一人后退，齐齐跟上。
---
紫霄雷殿，雷泽深处。
雷煌仙王从雷池中缓缓站起，周身雷纹已从紫色转为暗金，气息赫然突破桎梏，踏入仙帝初期！他睁开眼，眼中雷光内敛，却多了一丝此前未有的沧桑。
就在刚才破境的瞬间，他感应到了一道来自极高处的“目光”——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蝼蚁。那是“线”的源头，上界投下的注视。
“原来如此……”雷煌仙王喃喃自语，“原来每一次破境，每一次触及更高层次，都是在为那根‘线’输送养分。”
他握紧双拳，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滴落雷池，瞬间被蒸发成血气。
“传令，”他声音嘶哑，“雷殿所有金仙以上者，随我前往归墟海眼。”
“殿主！我们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雷煌仙王望向北方，眼中雷光再度燃起，“只是去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
“这次，蝼蚁想抬头看看天。”
---
天罚殿，审判大厅。
殿主已换回那身朴素麻衣，负手立于星图之下。星图上，代表归墟海眼的那颗血色星辰正剧烈跳动，周围二十七万祭坛星辰的光芒都隐隐向它汇聚。
白无赦等十二审判长分立两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复杂神色。
“殿主，”白无赦忍不住开口，“我们真的……要站在他那边？”
“不是站在他那边。”殿主声音平静，“是站在‘可能’那边。”
他抬手，指向星图深处，那些延伸向高处的“线”：“三个纪元，我看够了既定的轨迹，看够了被规划好的宿命。今日有人要斩线问天，我若不去亲眼看看……”
他顿了顿，轻声道：
“这三个纪元的罪，就白受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向大厅深处。那里，一扇尘封了三个纪元的石门缓缓开启，门后是通往天罚殿最核心禁地的通道——那里，封印着历代审判长都不敢触碰的东西。
“你们不必跟来。”殿主在门前停步，“若我此去不回，天罚殿……便散了吧。”
“殿主！”众审判长齐声惊呼。
殿主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身影没入石门后的黑暗。
石门缓缓闭合。
审判大厅陷入死寂。
良久，白无赦忽然单膝跪地，对着石门深深一拜：
“愿殿主……得见真天。”
其余审判长对视一眼，齐齐跪拜。
---
归墟海眼，午时将至。
这片终年被混沌迷雾笼罩的绝地，今日却罕见地清晰起来。迷雾向四周退散，露出中央一座直径万里的巨大漩涡——漩涡深不见底，其中幽光流转，隐约可见破碎的星辰、崩坏的大道、乃至纪元更迭时湮灭的文明残影在深处沉浮。
风无极凌空立于漩涡边缘，白衣在狂暴的混沌气流中纹丝不动。
他身后千里之外，文道圣院、紫霄雷殿、乃至数十个暗中观望的古老势力，都已陆续抵达，却无人敢再靠近——漩涡散发出的“线”之波动，已让仙帝之下者神魂颤栗。
“时辰到了。”
风无极轻声自语，抬脚踏入漩涡。
霎时间，整个归墟海眼轰然震动！漩涡转速暴增，幽光冲天而起，在虚无高处凝聚成一根若隐若现、贯穿维度的“线”之虚影！
线的另一端，没入无法观测的高处。
线的这一端，连接着整个仙界的本源海。
风无极立于线前，抬头望向高处，眼神平静如古井：
“我来了。”
“现在，该你们看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