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巷的小院，仿佛一处被尘嚣遗忘的净土。高墙隔绝了市井的纷扰，只留下风吹过老榆树梢的沙沙声，与偶尔几声清脆鸟鸣。周艺换上一身宽松葛布长衫，每日或在院中静坐，参悟古籍中看似寻常却内蕴的玄机；或悠然散步，喂食池中锦鲤；兴之所至，便亲自烹茶煮饭，日子过得清静而惬意。
五味楼的声名愈发远扬，慕名而来的食客络绎不绝。掌柜定期前来，禀报账目与要务。回春堂那边，自开诊日一役后，也已步入正轨。吴大年、钱乙等四位郎中渐能独当一面，寻常病症应对从容，即便遇上疑难，几人会诊之下，也都能循着周艺平日所授的思路寻得解法，真正需劳他亲自出手的时候，已越来越少。
药童之中，李石锁凭借过人的细致与对药材的敏锐直觉，渐渐脱颖而出，不仅抓药精准，更开始随吴大年辨识简单方剂。整个回春堂井然有序，仁心仁术之名，日渐深入人心。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周艺并未忘却化蛟军主将之责。待回春堂与五味楼诸事平稳，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这支名义上归他节制的军队。
这日，周艺身着深蓝长袍，信步走向城西的化蛟军大营。
辕门前，守卫兵士对这位新任主将尚感陌生，验过令牌，方带着几分好奇与恭敬引他入内。校场之上，兵士操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但落在周艺眼中，却觉章法稍欠，气势虽足而锐气不显，更像是在例行公事。
闻听主将来了，孙鹏快步出迎。
“周先生。”他抱拳行礼，声若洪钟。
“孙公子不必多礼。”周艺微笑还礼，“今日前来，是想与公子商议军中操练之事。”
二人步入中军大帐，坐定。
“不知周先生对操练有何高见？”孙鹏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试探。他知周艺医术通玄，经营有道，但对这军旅之事，想来未必精通。
“我欲在军中推行一套合击阵法。”周艺直言来意，“此阵由简入繁，始于三人小队，渐次融合。若演练纯熟，可使数万大军如臂使指，气机相连，攻防一体，发挥远超个体相加之威。”
“合击阵法？”孙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阵法古已有之，大多繁复艰深，需长久磨合。欲使数万卒伍协同如一，谈何容易？他沉吟道：“先生，阵法操练非一日之功，需士卒令行禁止，默契无间。我军将士虽勇，然……”
周艺知其疑虑，淡然一笑：“此阵根基，在于呼吸、步伐与气机的协调统一。初期无需复杂变化，只求心意相通，动作同步。”
“先从你的亲卫队中遴选五十人，由我亲自指导。”周艺接着道。
孙鹏点头应下，随即召来麾下最为精锐的五十名亲卫。
校场一角，五十名精悍兵士肃立。周艺立于队前，声音清晰传入每人耳中：
“今日起，授尔等三才化蛟阵。此阵最小单位为三人，分站天、地、人三位。首重呼吸同频，再习三角站位与协同步伐，进退趋避，须如影随形，阵型不乱。”
周艺穿梭于各组之间，不时出声指点，纠正细微偏差。“勿急，感受同伴气息与动作。”“步伐不求快，而求同步、求稳。”“呼吸带动气血，气血连通，力方能合一处。”
一日下来，五十人虽远未纯熟，却已初具雏形。部分小组呼吸同步，步伐一致，进退间已见协同之意。
周艺又召来军中医官与掌管伙食的伙头。
他取出几张方子，对医官道：“这几张药浴方，可舒筋活络，缓解操练后的肌肉酸胀；可壮骨强筋，增强体魄耐力；另有安神静心之效，助益睡眠，恢复精神。你需根据士卒当日操练强度，斟酌使用。”
医官双手接过，躬身领命：“将军放心，属下必定精心调配！”言罢匆匆而去，已是迫不及待。
周艺转向伙头，递过几张绢纸：“这些药膳，乃将药材与食物相合，寓补于食，温养根基。”
伙头当即拍胸保证：“将军放心，小的这就去办，今晚便让弟兄们尝尝鲜！”
翌日校场，五十亲卫再次集结。与昨日相比，众人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不仅因阵法渐熟，更因昨日药浴与药膳调理，使得他们气血充盈，眼底隐有精光流转。小队行动间，呼吸隐隐相连，步伐渐趋一体，已有了几分浑然天成之感。
周艺立于点将台上，目光扫过下方气势初成的队伍，微微颔首。他看向身旁面露敬服的孙鹏，淡然道：“此法初显其效，贵在坚持。阵法操练与药石调养，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日后便在化蛟军中逐步推行吧。”
自那日起，化蛟军大营的操练内容为之一变。基础的三人协同成为每日必修，并在全军中渐次推广。初期难免混乱不适，然在孙鹏强力推行与那五十名种子教官的示范指导下，进展虽缓，却步履坚定。
化蛟军，正如沉睡的蛟龙，在新的理念灌注下，于静默中悄然调整筋骨，凝聚力量，静待未来某一日，破水而出，惊震世人。
周艺见军中事务已无需他过多费心，便再次回到宅院，重拾那份清静闲适。
这日午后，周艺刚烹好一壶清茶，院门外便传来一阵热闹的脚步声。布考莆、窦毕、白驰、白鹤、白芙梅、夏璧笔六人联袂而至，脸上皆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周先生！”布考莆率先拱手行礼，其余几人也纷纷施礼，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甚至带着几分热切。
周艺微微颔首，让众人在石桌旁落座，又添了茶杯，为他们斟上热茶。“诸位今日联袂而来，气息欢欣，想必是有什么喜事？”
窦毕搓着手，脸上笑开了花，抢先道：“周先生，我们是特地来感谢您的！”
白鹤接口，语气中充满感慨：“正是，当初先生允我们入股五味楼，这才几天功夫，我们每人投的五千两本金，竟然就已经全部回本了。”
夏璧笔用力点头，补充道：“何止回本！现在五味楼生意火爆，日进斗金，算下来，我们每人每天都能分到近两千两的红利。”他说话间，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芙梅掩口轻笑，眼波流转：“可不是嘛，家里长辈知晓后，都夸我们这次总算做了件正经事，投对了人。这可全是托了周先生的福。”
白驰也难得地收起了几分傲气，认真道：“周先生经营之道，神乎其神。五味楼如今名动四方，慕名而来的食客络绎不绝，排队都排到了街尾。这般盛况，实属罕见。”
布考莆总结道：“总之，我等是真心来向先生道谢的。这不仅是赚了银子，更是让我等在家族中长了脸面。”
喝茶聊天，气氛愈发融洽。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周艺在化蛟军中新推行的药浴与药膳。
窦毕咂咂嘴，带着几分羡慕道：“周先生，听闻军中如今用的药浴、药膳神效非凡，士卒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这等好东西，若能流传出来，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白驰也点头附和：“确实，这等强身健体、固本培元之物，在王公贵族、富商巨贾间，定是奇货可居。”
这时，一向有些不着调的布考莆却难得地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您那回春堂，秉持仁心，惠泽百姓，不赚穷苦人的钱，此乃大善。不过，这善行若要长久，也需有足够的银钱支撑。依我看，回春堂完全可以凭借先生您的医术，研制一些……嗯，一些特别的方子，专供那些不缺银子的富户。赚他们的钱，一来贴补惠民的开销，二来，也是各取所需嘛！”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布考蒲能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
周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布考蒲这话，倒是与他心中某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取之于富，用之于民，倒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
他的思绪飞快转动，瞬间便抓住了几个关键点。面向富人的“特别的方子”……男人所求，无非权势财色，于身体根基而言，强肾固本、益精助阳乃是经久不衰的需求。而女子，尤其是有钱有闲的女子，谁不希望青春常驻，容颜不老？
周艺已然有了初步的构想。他看向布考蒲，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布公子此言，颇有见地。取有余而补不足，未尝不可。”
他顿了顿，继续道：“譬如，可研制一些固本培元、滋肾壮阳的丸散，目标便是那些生活优渥，却难免体虚肾亏的富贵男子。亦可调制一些活血养颜，润泽肌肤的膏方丹丸，满足内宅女眷对驻颜之道的追求。”
“妙啊！”夏璧笔猛地一拍大腿，兴奋道，“周先生此策大妙！这两样，绝对是那些富家老爷和夫人小姐们愿意花大价钱求购的宝贝！”
白芙梅也听得美目流转，她虽是女子，但身处这个圈子，自然知道那些高门贵妇为了保养容颜是何等舍得投入。她轻声道：“若真有此等神奇养颜之物，怕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周艺见众人反应热烈，淡然一笑道：“待我斟酌几个方子，先试制一些，看看成效再说，具体的你们明天来了再说。”
喝了会茶，聊了会天，众人散去。
次日清晨，榆钱巷的宁静被布考莆六人的脚步声打破。六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好奇，昨日周艺提及的两种丹药，让他们一夜都没睡踏实。
周艺早已在院中石桌旁等候，桌上放着两个小巧的玉瓶，素雅洁净。
“周先生，我们来了！”窦毕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瓶。
周艺微微一笑，拿起其中一个稍显古朴的玉瓶，倒出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深褐、泛着隐隐光泽的药丸，药香沉郁内敛，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感。“此乃回春丹，取‘回春固本’之意，对滋肾壮阳、填补元气有奇效。”他又拿起另一个洁白如玉的瓶子，倒出三颗略微小些、色泽莹白如玉、散发着清雅花香的药丸，“此乃驻颜丹，旨在活血养颜，润泽肌肤，可驻留青春光华。”
六人目光灼灼，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光是这卖相和药香，已显不凡。
周艺将六颗丹药分别递给六人，每人拿一颗回春丹或一颗驻颜丹，他叮嘱道：“今日，你们便去回春堂与五味楼门口，将这两种丹药的神效宣扬出去。不必自夸，关键是寻人验证。让他们当场试药部分，或者寻你们信得过，且众人皆知其身体状况的人来试，才有说服力。”
六人当即兵分两路，布考莆、窦毕、白驰带着回春丹，主要目标回春堂附近可能出现的“目标客户”；而白鹤、白芙梅、夏璧笔则带着驻颜丹，前往五味楼，那里往来的女眷和富家子弟更多。
回春堂门口，布考莆三人很快看见了城中有名的绸缎商李老板，年近五旬，面色有些晦暗，眼袋颇重，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身边还跟着两个随从。
窦毕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李老板，留步留步！”
李员外认得这几位公子哥，停下脚步，略带疑惑，“几位公子，有何见教？”
布考莆凑上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掏出那颗回春丹，“李老板，瞧您面色，近来是否感觉力不从心，腰膝酸软？我们这儿刚得了周艺先生亲手炼制的回春丹，专治您这……咳咳，根源之症，包你立竿见影。”
“周艺先生的药？自然是好的……可这立竿见影……”
白驰在一旁帮腔，带着几分傲然：“若非周先生神药，我等岂会在此宣传？李员外若不信，可当场刮下些许药末试之，感受一下气血是否即刻有所萌动？”
李老板心动了。周艺的名声他如雷贯耳，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丹药，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一点点粉末，放入口中。
药末入喉，初时微苦，随即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下沉至丹田之处。不过片刻功夫，李老板只觉得一股久违的热力自小腹升起，原本有些冰凉的手脚瞬间暖和起来，连带着精神都为之一振，脸上的晦暗之气似乎都淡了几分。
“这……这……”李老板感受着身体明显的变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脸上泛起红光，“神药！真是神药啊！”他紧紧攥住剩下的丹药，急切地问道：“此丹多少银两？老夫还要！”
布考莆嘿嘿一笑，“李老板，今日只做展示，不卖。明日此时，回春堂门口，限量拍卖十颗！您若有意，明日请早！”
李老板闻言，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期待，连连点头，“一定来！一定来！”说罢，脚步轻快地走了，引得周围几个留意到这一幕，有类似困扰的富家翁纷纷围了上来打听。
五味楼门口，情形更是热闹。白芙梅很快就与一位相熟的知府家千金搭上了话。这位小姐正值妙龄，却为额角几颗迟迟不消的痘痘烦恼。
白芙梅取出驻颜丹，巧笑嫣然：“妹妹何必烦恼，试试这个？周先生亲制的驻颜丹，活血排毒，润泽肌肤，对这痘痘最是有效，还能让肌肤更加光滑水嫩呢。”
那小姐好奇地接过，嗅到那清雅花香已是喜欢。她刮下一点丹粉，用清水送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惊讶地发现，额角的红肿痘痘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不少，而且整张脸都感觉水润通透，比敷了上等珍珠粉还要细腻。
“天呐！芙梅姐姐，这药太神奇了！”知府千金惊喜地低呼，引得她身旁几位女伴也纷纷围拢过来。白鹤和夏璧笔在一旁趁机宣传，将明日拍卖的消息放了出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
布考莆六人回到榆钱巷。
“周先生，您没看到那场面！”窦毕兴奋地比划着，“回春堂和五味楼门口都快被问询的人围满了！都在打听明天的拍卖呢！”
白芙梅也笑着补充：“那些小姐夫人们，对着驻颜丹更是眼热得很，明日怕是会抢破头。”
周艺听着众人的汇报，神色平静，只是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他点了点头，淡然道：“甚好。物以稀为贵，首次只售各十颗。另外，这两种丹药的三成所得，归你们六人平分。以后我只负责提供丹药，拍卖等事宜就交给你们了。”
翌日，回春堂与五味楼门前空地上简单设了台子，布考莆、窦毕、白驰负责回春堂这边的“回春丹”拍卖；白鹤、白芙梅、夏璧笔则主持五味楼门口的“驻颜丹”拍卖。
拍卖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二十颗药丹，居然拍出了十万多两银子。
“我的老天奶……这，这比抢钱还快啊！”窦毕看着一堆银票，声音都有些发颤。
布考莆快速计算着：“按之前说好的，我们六人平分三成。这十万两……三成就是三万两！我们每人能分五千两！”
六人看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狂喜和对周艺近乎盲目的崇拜。
他们带着银票，再次来到榆钱巷院子。
周艺正在给池中锦鲤投食，听完他们的汇报，他看了一眼激动难耐的六人，淡然道：“既已谈妥，这三成利，你们自行分去便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日后，每月初一我会固定提供各二十颗，拍卖由你们负责。所得银钱，按此例分配。为了不影响五味楼和回春堂的正常营业，下次拍卖就放在窦氏拍卖行。”
“是！谨遵先生吩咐！”六人异口同声，恭敬无比。
望着六人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周艺转身，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撒入池中，激起一片绚烂的涟漪。
这两种丹药药效强大，数量又极少，成了化蛟城有钱人的抢手货，更是成了达官贵人门攀关系的硬通货，于是这丹药在整个东夏国的贵族圈都传开了，在一月一场的拍卖会上，价格节节攀升，这些都是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