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之渊”。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扭曲、不祥的意味。根据“星火余烬”外壳上浮现的路径图,它位于“巨骨荒原”更深处,一片连旧时代地图都未曾详细标注、只以浓重阴影和骷髅标志警告的区域。
离开“初火之祠”所在的碗状区域,远征队的气氛并未因得知部分真相而轻松,反而更加凝重。苍穹之上,那黯淡却未消失的锁链标记,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他们监管者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与那个仅仅散发出的气息就足以让大地崩裂、充满了无尽怨恨的古老意识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穿越荒原后段的旅程变得异常艰难。环境似乎受到了“初火”力量短暂绽放的影响,变得更加躁动不安。辐射风暴毫无征兆地掀起,裹挟着锋利的沙石;地面时而传来诡异的震动,裂缝中渗出带着腐蚀性的蒸汽;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半透明的、仿佛由扭曲光线构成的怪异生物在远处游荡,它们对活物似乎没有兴趣,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荡,如同迷失的幽灵。
“这里的空间结构……很不稳定。”莉娜医师利用简易设备监测着环境,眉头紧锁,“能量读数混乱,物理法则似乎都在被微妙地扭曲。”
扳手的状态也引起了一些队员的担忧。自从离开“初火之祠”后,他变得更加沉默,那条旧伤腿行走时似乎也更为僵硬。偶尔,在他不经意的瞬间,有人看到他那只独眼的瞳孔深处,似乎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漆黑,但转瞬即逝,让人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艾米私下询问,扳手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能是太过疲惫。
四天后,他们抵达了路径图指示的终点。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峡谷或裂谷,而是一片……空间的断层。
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巨大无比的镜子立在大地之上,镜面本身并非实体,而是不断扭曲、流淌着如同水银和油彩混合物的光泽。透过这扭曲的“镜面”,可以看到后方依旧是荒原的景象,但那景象是破碎的、颠倒的、甚至多重叠加的,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靠近这“镜面”的边缘,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方向混乱的引力,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扯进去,落入那无法理解的镜像世界。
这就是“镜像之渊”?一个空间的裂隙?通往被放逐核心的路径?
“这……怎么进去?”石岩看着那不断变幻、散发着不祥吸力的边界,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艾米取出那枚“星火余烬”外壳,靠近“镜面”。当外壳靠近时,其表面的路径图光芒微微闪烁,与“镜面”的流淌光泽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但并未开启任何通道。
“初火之祠的意念说,需要‘完整的钥匙’和‘歌者’……”艾米沉吟道,“或许,仅仅有地图和一半的‘许可’还不够。我们可能需要……与地底的那位‘沟通’,获得它的‘允许’或者……另一部分钥匙的共鸣?”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假设。主动去沟通那个充满怨恨的意识,无异于在沉睡的火药库边点火。
但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艾米让队伍在距离“镜面”足够远的安全距离扎营休息,她自己则带着那块依旧会明灭发光的古老石板,走到一片相对开阔、能够清晰感受到地底脉动的地方。她将石板放在身前,自己则盘膝坐下,将双手轻轻按在温暖的地面上。
她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不再去思考具体的词语或请求,只是试图将自己想要沟通的意愿,将自己从“初火之祠”得到的关于真相的碎片,以及……对阿霞的担忧,化作最纯粹的情绪和意念波动,通过石板作为放大器,缓缓地向地底深处传递下去。
这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起初,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死寂的岩石触感回应着她。地底那怨恨的意识如同磐石,对她的试探毫无反应,甚至偶尔会传来一阵更加汹涌的恶意浪潮,冲击着她的精神,让她几欲呕吐。
艾米没有放弃,她咬紧牙关,坚守着灵台的一点清明,反复传递着关于“看守者”的真相,关于“初火”被扭曲的愤怒,关于打破循环的共同目标,以及……阿霞那能够与之共鸣的歌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浸湿了艾米的鬓角,她的脸色逐渐苍白。就在她几乎要精神透支,准备放弃时——
地底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意识壁垒,似乎……松动了一丝。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意念碎片,带着滔天的怨恨与无尽的悲伤,猛地撞入了她的意识!
【……谎言……皆是谎言……守护?不过是……看守囚徒的狱卒……】
【……光……被玷污……火……被窃取……吾之血肉……化为枷锁……】
【……歌者……渺小的……共鸣……熟悉的……韵律……她在哪?!】
最后一句意念,充满了近乎偏执的急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艾米强忍着精神被冲击的剧痛,立刻集中意念回应:“她被‘看守者’抓走了!囚禁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需要找到完整的‘钥匙’,才能救她出来,才能打破这一切!”
地底的意念沉默了。那股庞大的怨恨与悲伤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深沉的、仿佛在权衡利弊的寂静。
良久,一股新的、更加复杂晦涩的意念传来,其中夹杂着一些破碎的、关于“门”、“锁孔”、“血脉”以及“痛苦根源”的影像碎片。
艾米努力解读着:另一部分钥匙,似乎与这地底意识本身紧密相关,甚至可能就是它被扭曲、被痛苦禁锢的核心的一部分?获取钥匙,意味着要直面它最深的痛苦,甚至可能……要承担某种未知的风险。
【……靠近……触摸……‘深渊之镜’……展现……汝之‘真实’……与……‘代价’……】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无论艾米如何呼唤,地底意识再次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仿佛从未回应过。
艾米缓缓睁开眼睛,感到一阵虚脱。沟通成功了,但结果却更加扑朔迷离。展现“真实”与“代价”?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看向远处那扭曲流淌的“镜像之渊”镜面。地底意识的意思,是让他们靠近那里?在镜面面前,展现某种东西?
她回到营地,将沟通的结果告诉了扳手和石岩。
“展现‘真实’与‘代价’……”扳手重复着这个词,独眼微微眯起,“听起来像个……考验?或者说,一场交易?”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试一试。”艾米的目光扫过队员们,“我需要志愿者,和我一起靠近‘镜面’。”
最终,艾米、扳手、石岩以及另外两名最沉稳的猎人,组成了一个五人小队,再次走向那片空间的断层。
越是靠近,那股混乱的引力和视觉上的扭曲感就越发强烈,仿佛连自身的形态和认知都要被瓦解。当他们最终站在那流淌的、光怪陆离的“镜面”前时,甚至能看到无数个破碎、颠倒的自身倒影在其中沉浮。
“现在……该怎么做?”石岩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中显得有些失真。
艾米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所知晓的关于监管者、循环、初火被扭曲的真相,毫无保留地通过意念,再次向着“镜面”和其连接的地底深处传递出去——这是她的“真实”。
然后,她举起了那枚“星火余烬”的外壳,将其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其中李子豪抗争意志的残留——这是他们一路走来,所付出的鲜血、生命与离别的“代价”。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的瞬间——
“镜面”的流淌猛地停滞!所有破碎的倒影瞬间消失!整个镜面变得如同最幽深、最黑暗的水面,深不见底。
紧接着,在漆黑的水面之下,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缓缓睁开的巨大眼睛,自无尽的深渊底部,浮现而出。
那光芒,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恨,以及……一丝审视。
它,正在“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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