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手里的老洋炮挂满霜甲,呵气在扳机上立刻就结出冰花。
他冲着这冰花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了,想起小时候跟爹去打猎,好奇地舔了冻透的枪管,结果舌头就粘上了,撕掉一层皮。
霜霞姐说夏书记和伤员们身体虚弱,没有肉食不好恢复,许忠桓就让他们几个出来打点野味。
打小牲口,老洋炮更顺手。
长生蹲在雪地上扒拉扒拉——几粒兔子粪还没冻硬,淡酸气在雪窝里打旋。
那是母兔的标记,老辈猎人都懂,母兔尿含草酸,专用来圈地盘。
桦木墩后,灰兔正在啃苔根。
长生屏住呼吸,猎枪托抵肩窝,左手扣住燧石。
“咔嚓”脆响,火星刚溅起,他手腕猛地沉劲,“轰!”铅砂如泼出的铁雨,母兔连哼都没哼,被霰弹钉进雪堆,雪沫混着血珠溅起,又迅速冻成红冰晶。
公兔受惊,后腿一蹬就往林子窜,长生右手从腰后摸出解腕刀,指尖一甩,破空而去。
“噗”地穿进公兔尾根,深扎冻土,刀柄在雪地里嗡嗡震颤。
“长生哥,你这手准头,还是这么邪乎!”顺溜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他裹着露棉絮的老棉袄,靰鞡鞋满是冰碴,手里拎着三八大盖,枪托挂着两只冻硬的山鸡。
长生没回头,弯腰拔刀塞猎物入袋:“别咋呼,这林子里藏的东西,可比兔子还精。”
两人顺雪坡下到鹰嘴涧,涧面冰层厚得能跑马,底下暗流却“咕咚”作响,像有东西在翻涌。
身后脚步声传来,宋枪子儿和萧锋从雪梁下来。
宋枪子儿进张作霖的队伍前就是老猎人,烟袋锅子不离手,用老洋炮打猎从不失手。
“老宋叔,萧哥。”顺溜忙打招呼。
宋枪子儿在树桩上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四溅:“林子里藏了不该藏的东西,怕是‘活阎王’的人在附近折腾。”
萧锋没说话,目光扫过四周,又是活阎王,还算总账了。
四人翻雪梁时,晨光刺破云层,白桦林空地上,金斑公鹿如铜铸雕像,朝阳给鹿角冰挂镀金边,六叉角峰挑着七彩光晕。
顺溜悄悄端起莫辛纳甘,枪口刚对准公鹿胸口,长生突然喊:“使不得!”飞扑撞偏枪管。
“砰”的一声,子弹削断鹿角冰凌,雪窝里露出蜷缩的幼鹿,腿还在发抖。
母鹿从红松后闪出,急切舔舐幼崽冻伤的腿,雪地上石蕊碎屑闪微光——母鹿冬天靠大量石蕊产奶,要是伤了它,幼鹿活不过三天。
“带崽的牲口打不得。”宋枪子儿烟袋锅敲树桩,“老辈人说伤这兽要遭山神罚,当年老黑山炮手打了带崽母熊,没三天就被熊瞎子掏了心窝子。”
顺溜红脸收枪,公鹿警惕看了他们一眼,带母鹿幼鹿慢悠悠走进林子。
傍晚在背风山坳扎营,篝火堆里的柴火烧得正旺,烤着的兔油滋滋响,香味飘出去老远。
宋枪子儿点燃松明子,烟袋锅里的烟丝冒起青烟,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沟壑:
“光绪二十八年冬,老黑山的熊仓出过奇事。炮手赵把式追紫貂掉进了雪窝子,快冻挺时,树洞突然伸个黑毛掌把他薅进去——”
“洞里是只母熊,怀里搂俩崽,肚皮上还焐着个冻僵的鄂伦春姑娘!”
“母熊把他推到姑娘身边,自己堵在洞口蹲半宿,硬是没让寒风进去。”
故事刚完,顺溜“哎哟”一声,脚底下像踹到了石头。
扒开雪一看,是个裹着松脂的饭盒,松脂冻得像琥珀,把饭盒包得严严实实。
长生用解腕刀刮掉松脂,铝盖上的字露了出来——“关东军二十三联队”。
打开饭盒,里面的土豆汤早冻成冰坨,还带着股子馊味。
宋枪子儿用烟袋锅子烫化饭盒边缘的冰碴,一张油纸地图掉了出来,红笔标着“大烟沟粮秣点”。
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换岗:单日未正双日申初,暗道:冰瀑鹰嘴岩。
萧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一把抓过地图,匕首“啪”地钉在“大烟沟粮秣点”上:“有尾巴!”
长生赶紧看向四周,雪地里果然多了几行狼爪印,印得很深,趾尖朝西,正是粮秣点的方向。
“是‘活阎王’的狼狗。”萧锋拔下匕首,指腹擦过地图上的“关特研”标记。
“这粮秣点,就是他和病毒部队的联络点,专门用来藏毒菌、换物资。”
宋枪子儿把烟袋锅子往腰上一别:“走,去鹰嘴岩,先端了这窝点,再把消息带回去,好商量怎么端‘活阎王’的老巢!”
四人分两路往冰瀑赶。
萧锋带着顺溜摸至鹰嘴岩下,却见冰瀑浑然一体,冰面光滑得能照见人影,连条缝隙都没有。
顺溜急得直跺脚:“难道地图是假的?”
萧锋没说话,伸手按在冰面上,能感觉到里面有微弱的震动,像是有机器在运转。
正焦灼时,白桦林里突然传来鹿鸣,抬头一看,竟是白天那对金斑鹿!
母鹿引颈清啸一声,金斑公鹿突然朝着左侧的冰挂冲了过去,蹄子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闪电。
“砰!”碗大的鹿蹄猛刨在冰柱根部——那是冻土和冰层的交界处,冻得最脆,一刨就裂。
“咔嚓”一声裂响,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长生和宋枪子儿正好赶到,长生眼疾手快,掏出绳钩扔了过去,钩尖稳稳勾住冰柱。
“轰隆!”冰帘应声坍塌,一股柴油味混着马粪臭扑面而来——鹿类最厌这种异味,早闻出了冰后的猫腻。
岩缝刚露出个口子,里面就喷出了机枪火舌。
“卧倒!”宋枪子儿喊了一声,手里的老洋炮抢先怒吼,铁砂像暴雨似的泼进射击孔,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长生滚进岩缝的死角,用侵刀挑开旁边的帆布,里面的麻袋堆得像座小山,麻袋上印着“关特研”三个猩红的字。
“是毒菌库!”萧锋劈开一个麻袋,里面全是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管,管身上的“七之花”标记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是日军病毒部队的专属标记,“活阎王”就是靠帮他们转运这些东西,才敢在雪原上横行。
顺溜挥刀斩断通风管,一股刺鼻的氯气涌了出来,呛得人直咳嗽。
三辆三轮摩托冲破毒雾,车上的日军裹着斗篷,怀里都揣着铁匣,看样子是想往“活阎王”的老巢逃。
萧锋甩手一枪打漏了油箱,宋枪子儿眼疾手快,烟杆一甩,正好旋到头车的漏油的油箱。
“轰!”烈火瞬间吞噬了车队,气浪掀翻了旁边的菌种架,几个铁匣从车上飞了出来。
长生凌空一跃,抄住一个铁匣,打开一看,里面的玻璃管上标着“A型炭疽气溶胶载体”,吓得他赶紧合上盖子。
“别追溃兵了!”萧锋喊住要往前冲的顺溜。
“先把这里的毒菌烧了,再把地图和铁匣带回去,让乡亲们知道‘活阎王’的底细,咱们才能攒够人手,端了他的老巢!”
宋枪子儿点头,掏出火折子,往堆着麻袋的角落扔去。
“噼啪”声响起,毒菌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黑烟顺着岩缝飘出去,与雪地里的白雾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