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9月底广州
潮湿的晚风卷着白玉兰的香气撞在中信广场的玻璃幕墙上。
68楼网益总部里,庆祝的嘶吼几乎要掀翻吊顶。
海外资本并购邮箱业务的计划正式宣告破产。
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员们把键盘敲得震天响,像是在给资本的溃败奏乐。
“刘军!冰镇可乐!”
市场部的小芳举着两罐健力宝冲过来,指甲上的蔻丹红在荧光灯下闪得晃眼。
我刚接过饮料,技术总监 Jackson就搂着老谭走过来。
他那件印着 Linux企鹅的 t恤沾着啤酒渍:“宣布个事——从今天起,老谭任技术部经理,刘军升主管,职级 L3。”
周围突然爆发出起哄似的掌声,老谭拍着我肩膀笑:“早说过你小子行。”
我攥着冰凉的可乐罐,激动得抖动了一下。
一个月前为了赶邮件加密模块,我在服务器机房连续熬了四个通宵,键盘上的咖啡渍至今没擦掉。
此刻窗外的霓虹灯正映在 Jackson递来的任命书上,L3的字样像枚发烫的勋章。
狂欢持续到后半夜,我踩着满地的易拉罐回办公室取背包,瞥见服务器机柜上的显示屏还亮着。
那是我上周刚升级的 perl脚本,用正则表达式把异常登录日志标成了刺眼的红色。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今天的记录。
一行红色字符突然扎进眼里:北京 Ip段 168.160.x.x,访问 163测试服务器,账号 lJ2000。
心脏猛地一缩。
lJ是我名字的首字母,2000是入职年份,这个测试账号只有我和老谭知道密码。
更诡异的是操作记录:发送邮件,收件人 lJ2000@163.net——正是我的工作邮箱。
颤抖着点开那封未读邮件,纯文本界面里只有一行宋体字:“代码还没写完,不是吗?”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我盯着屏幕上的北京 Ip,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上周调试反垃圾邮件算法时,确实在核心模块留了个后门函数……这事除了我自己,还能有谁知道?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满脑子都是那行字。
午饭的时候,我跟berry去了体育西的港式茶餐厅。
我点了个烧鸭与叉烧双拼,她点了豉汁排骨,外加一个老鸭汤。
我们坐下来,边聊天边等待。
邻桌来了三个穿绿色工衣的男人,左胸印着“世纪网络”的白色字样——那是做网络系统集成的公司,去年在南方电脑城开了家分店。
“听说没?信浪给网益那个技术骨干开了二十万!”
戴眼镜的男人把筷子往云吞面里一戳,汤溅到了桌布上。
另个寸头接话:“何止,我们老板表哥在 263邮箱,说信浪的人天天堵在他们楼下,见人就递名片。上周挖走个写反垃圾算法的,直接配了台 Ibm笔记本。”
我边喝着免费茶水,耳朵却支棱着。
世纪网络以前跟信浪有竞争,也有合作,他们的消息多半靠谱。
“邮箱系统至于这么缺人?”
第三个胖子啃着豉油鸡,“我们公司招个写 ASp的,试用期才三千。”
“你懂个屁。”
眼镜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现在邮箱用户快破千万了,谁的系统先搞定加密和反垃圾,谁就能上市圈钱。信浪纳斯达克刚融了资,不差钱。”
这时服务员端来叉烧饭,我匆匆扒了两口,结完账往写字楼走。
我让berry先走,自己在一栋大楼的僻静处停下来。
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沈剑锋,拇指在拨号盘上悬了三秒。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3月份在“有缘湘菜馆”,一起吃饭的时候留下了联系方式,也不知道这个手机号码还能不能打通。
“喂?”
听筒里传来电流杂音,混着键盘敲击声。
“剑锋,是我,刘军。”
“我靠!”
那边突然静了半秒,“你小子终于肯联系我了!记得3月5号在湘菜馆吃饭的时候,你说想来深圳看看,这都半年了也没你消息啊?”
我对着话筒笑了笑,“项目拖太久,刚忙完。深圳那边怎么样?听说是个加班地狱?”
“何止地狱,简直是炼狱。”
他笑起来带着喘,“我们部门上周刚招了批应届生,工位都摆到茶水间了。不过信浪在深圳的研发中心是真舍得砸钱,服务器全是 Ibm最新款,不像你们网益,还在用 Sun的二手货。”
“你们组织架构调整过吗?比如邮箱事业部?”
我边打电话边走动,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紧张。
“哟,打听情报?”
他顿了顿,“上个月刚从技术部分出来独立成事业部,跟你们网益学的。最近在疯狂挖人,特别是邮件加密和反垃圾模块的人,开价能到年薪三十万,比北京总部还高。”
我摸了摸头。
“这么猛?你们内部没人有意见?”
“意见大了去了。”
他压低声音,“听说从网益挖了个技术骨干,给的职位是副总监,具体是谁不清楚,签了保密协议的。对了,上次我们吃到的剁椒鱼头是不是太咸了?”
我握着听筒的手一紧。
“是有点咸。下次回广州我请你,换家湘菜馆。”
挂了电话,我快步走进办公室。
整个下午都是魂不守舍。
晚上下班,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棠德小区附近的“战域网吧”。
刚登录oIcq,企鹅图标突然跳起来。
“有人加你好友。”
邻座的男生叼着烟指了指屏幕。
验证消息框里写着:信浪科技,有事相商。
通过验证的瞬间,对方发来个晃动窗口。
夜鹰:“刘主管,听说你在邮件加密模块上有一手?”
我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你是谁?”
夜鹰:“信浪邮箱事业部,我们在招技术骨干。年薪二十万,配笔记本电脑。”
烟味混着泡面味飘过来,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愣住了——这是我现在工资的三倍。
夜鹰:“老谭没跟你提过?他三月份差点就来我们这当技术总监了。”
我半信半疑,拿出手机拨通了老谭的电话。
响铃一分钟后,电话接通了。
老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刘?这么晚有事?”
“谭哥,信浪的人找我了。”
我盯着显示器上夜鹰发来的笑脸表情,“他们说你……”
“别听他们胡扯!”
老谭的声音突然拔高,“三月份是有猎头找过我,让我带邮箱核心代码过去,给技术总监的位置。我当场就拒了!”
“可他们说……”
“说什么都别信!”
他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对了,上次李总那事你还记得不?警察来得及时,全靠我提前报的警。”
挂了电话,我站在网吧门口的路灯下,突然想起李总挪用服务器带宽时的细节。
当时,老谭说“直觉不对”就报了警。
可现在想来,那天技术部只有他能接触到流量监控日志。
oIcq又在响,夜鹰发来个文件传输请求。
点开是张模糊的照片:老谭和一个穿信浪工牌的男人在咖啡馆握手,背景里的台历显示 3月 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