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乖乖点头。
为什么这么乖?
不是他脑子烧糊涂了,而是他有两分后知后觉的心虚。
这腰侧的伤口是今早他去做组织任务的时候留下的,并不严重,所以他在包扎后也就没太当回事。
结果就在不久前他鞭腿歹徒时,这伤口重新裂开了。
裂开了还不算完,他还抱着青年一路从山上下来回到车里,又是开车又是跟降谷零对峙……
不过其实他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因为眼下就连这些事,银发青年也都已经全然遗忘了。
诸伏景光眼神顿时黯然。
微凉的手指毫无预兆触上诸伏景光的额头,打断了他不受控制沉郁下去的思绪。
“体温计,该好了。”
银发青年的手在男人额前自然而然的停留了短暂片刻便重新撤开,随即转了个方向朝他摊开掌心。
躺在沙发上的诸伏景光一怔,抬手探进衣领,把夹在腋下的体温计抽出来递给青年。
君风和微微仰头对准客厅里的光线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证实了他对诸伏景光健康状态的判断。
“果然是发烧了……hiro酱,你得吃药才行。”
但在那之前,他们两个人还没吃午饭。
诸伏景光既然病倒了,君风和也没打算压榨一个病号和伤员,于是他便洗了手走进厨房,简单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一点充饥饱腹的清淡饭菜。
诸伏景光默默注视着银发青年忙碌专注的侧影,有一瞬间恍惚。
这样安逸和谐的氛围,简直都要让他怀疑自己昏睡之前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争吵与颓然,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但事实显然没那么美好,也不容他逃避一丝一毫。
用餐完毕,诸伏景光坐在沙发上沉默咽下青年递来的药片,喉间苦涩尚未散去,就听到对方忽然提出了一个突兀的要求。
“陪我去个地方吧?hiro酱。”
玻璃杯在茶几上磕出一声细小闷响,诸伏景光的手指微僵。
这个请求出现得并不合理——君风和做事素来细心周到,怎么可能会主动提出这种麻烦别人的请求。
更何况,他现在还身体不适,伤口崩裂又发着低烧。
“要去哪儿?”
诸伏景光的声音不自觉发紧,忽而想起自己在昏睡前看到的,青年说要回到琴酒身边时那种决绝的眼神。
但银发青年此时却没有看他,而是转头望向窗外炽烈的日头。
“在我回去之前……”
在某个字眼出口的瞬间,君风和的手指下意识抬起,触碰了一下颈间那条安静捆缚着自己的黑色皮革choker。
上面纤细的银链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摇晃,细微的声响与平静的嗓音重叠在一起。
“我想和你一起去海边吹吹风。”
他的回答如同一缕秋露浓重时轻飘而来的寒霜。
——回去。
这个词像细针一样扎在景光心头,顿时叫他感受到一阵尖锐钝痛。
祥和融洽的安宁幻象被青年毫不留情撕破,诸伏景光从噩梦中醒来,又不得不继续面临更大的噩梦。
可是最终,他看着青年映在灿烂光下的朦胧身影,还是无力垂下了眼,低低应下。
“……好。”
*
午后,海边的风是温的。
带着咸腥的自由气息,好似能这样恣意着去往任何地方。
路过车窗大开着的副驾驶上时,这股风便肆无忌惮吹起青年柔顺无瑕的雪瀑长发。
他们的车子沿着东京湾的公路驶行,直到引擎声停止,只剩下海浪拍打在岸边的轰隆声响。
“风酱,冷吗?”下车以后,诸伏景光低声问道。
回应他的是银发青年的摇头。
——上午那条由诸伏景光亲手为他缠上的围巾,此刻早就被他自己给撤了下去。
只剩下那条刺眼的皮质项圈仍旧牢牢扎根其上,好似在张狂戏谑的宣告自己对那片瓷白肌肤的占有权。
两个人就这么立在海岸边,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心里都清楚,彼此相处的时间,正在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变少。
诸伏景光只希望这段时光能够被拉长再拉长,却又很清楚这只是可笑又虚妄的幻想。
现实里的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苦苦哀求就加快或者变慢。
就像是命运永远高高在上随意拨弄世人的人生转盘,才不管你是抽中了大礼包,还是九曲十八弯的厄难。
……直到晚霞如泼洒的烈焰,将天海染成惨烈的血红。
夕阳渐渐沉入海平面,将两人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深秋的冷意也开始逐渐渗入骨髓,叫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惊起一片细小疙瘩。
日头将尽,诸伏景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不远处静静站着的青年没有说话。
于是诸伏景光侧过身,想要重复一遍这有可能被海浪声吞噬的提醒,目光却在触及码头边缘那个身影时瞬间凝固。
猩红的夕阳最后一抹余烬勾勒出青年抬手的动作——
那修长的手指正探向颈间,没有任何迟疑与犹豫的解开了那条从不离身的黑色颈链!
这异常的动作就像一道无声的惊雷,陡然劈在诸伏景光眼前。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猛地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一直以来,那条choker就像是某个占有欲爆棚的野兽所烙印下的标记,此刻却被青年轻易卸下——比他们曾经所猜想的解除方式要简单无数倍!
可强烈的、极度不祥的预感却依旧像冰冷的潮水一般,顷刻间将诸伏景光淹没。
“风酱,你做什么?!”
诸伏景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和急促,下意识仓促追问。
青年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微微低头,摊开掌心。那根黑色颈链在其上盘踞着,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
黑漆漆的皮革带上镶嵌着纤细蜿蜒的银色金属链,在天边如血般浓稠的残阳余晖中,猝然反射出森然寒光,刺眼得令人心悸。
像极了那个当初强迫他必须佩戴它的主人。
“风和!”
诸伏景光内心的不安已然在短时间内沸腾到顶点。
男人三两步跨过二人间的距离,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青年轻微皱眉。
白皙掌心中央,皮质项圈内侧的微型信号器正在疯狂闪烁。
红光透过皮革接缝渗出来,如同某种野兽在锁定猎物前悠长阴森的呼吸。
“苏格兰,我不和你回去了。”君风和面上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远处最后一缕凄冷霞光正在海平线上挣扎,他半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不祥的阴影。
青年顿了顿,目光避开去看眼前焦灼惊惶的男人,而是转向如墨一般正在迅速吞噬海岸线的黑暗尽头,最终平静的宣判。
“琴酒……很快就会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