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自来水似乎真的带走了部分盘踞在脑中的混沌。
又或者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暂时压制了那些纷乱的思绪。
当椎名立希重新回到练习室拿起鼓棒。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不再那么僵硬,心跳也似乎找回了一些熟悉的律动。
“继续。”
她如此惜字如金地宣布,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几分硬朗。
仿佛刚才那个在洗手间里狼狈不堪的人只是幻觉。
音乐再次响起。
这一次椎名立希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聚焦于指尖手腕。
聚焦于脚踝与踏板连接的力度。
聚焦于耳膜接收到的每一个音符反馈。
她像一台被重新校准过的精密仪器,鼓点变得清晰稳定,充满了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军鼓的敲击如同急促的雨点,底鼓的闷响是沉稳的心跳,镲片的碰撞则划出锐利的弧光。
她试图用这熟悉的由自己掌控的声响,构筑一个安全的壁垒。
将那个名为“珠手诚”的干扰项彻底隔绝在外。
很好,就是这样。
她几乎要说服自己,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乐曲进行到中段,有一段属于千早爱音的吉他。
这solo需要快速的拨弦和精准的推揉,对左手按弦的灵活度和力度要求很高,是爱音近期重点攻克的目标。
当然,其实也没有多吃技术,只是专门给爱音准备的一点solo避免她感觉没有高光点而已。
前几个小节顺利度过,爱音的手指在琴颈上流畅运转,音符流淌而出。
虽然偶尔还能听出些许打磨的痕迹,但整体已然流畅。
然而,就在一个需要连续快速勾弦的高潮部分。
“滋——!”
一个刺耳的不和谐的杂音猛地炸开,如同光滑绸缎上被撕裂的一道口子。
紧接着,一个本该清越响亮的音符,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微弱地干涩地呜咽了一声便彻底哑火。
音乐虽然没有再次中断。
但这突兀的瑕疵如同白纸上的墨点。
清晰得无法忽视。
椎名立希的眉头瞬间拧紧。
几乎是肌肉记忆,一种对不完美的低容忍,让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开口。
批评的话语已经涌到了舌尖,带着她惯有的追求极致的严厉:
“喂,爱音你......”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千早爱音的方向。
准备捕捉她脸上可能出现的慌乱或歉意,以便进行下一步的指导。
然而预想中的表情并未完全出现。
爱音的脸上确实有懊恼,有一丝又搞砸了的沮丧,但更多的是一种.......
习以为常的无奈?
她的嘴角甚至习惯性地向上扯了一下,试图形成一个没关系,我再练练的笑容。
可能她确实爱着人类吧。
而椎名立希的目光,就在这一瞬间越过了爱音的表情。
落在了她按在吉他琴弦的左手上。
那只手,手指修长,原本是适合弹吉他的。
但此刻,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赫然贴着两片与肌肤颜色相近,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创可贴。
创可贴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卷起,甚至能隐约看到底下透出的更深色的痕迹。
那是反复练习弦线切割结痂又磨磨损后留下的证明。
一个画面猛地撞进立希的脑海
最近几次练习结束后,当她收拾好器材准备离开时。
总能瞥见千早爱音还独自坐在练习室的角落,戴着耳机对着谱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晦涩的指法。
直到 RiNG 的工作人员前来催促.......
那些她曾经或许认为还不够努力或者天赋有限的瞬间?
此刻都被这两片小小的、磨损的创可贴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含义。
到嘴边的带着锋芒的指责,像是一块硬石,猛地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不上不下,噎得她一阵难受。
她看到爱音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两根贴着创可贴的手指。
仿佛想要将它们藏起来。
脸上那强装的笑容也显得有些笨拙和.......
刺眼。
练习室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只有效果器残留的微弱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椎名立希沉默了。
那沉默持续了几秒。
对于习惯了她快速反应的其他人来说显得有些漫长。
她握着鼓棒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她避开了爱音望过来的带着点试探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嗵鼓上。
用一种比平时低沉,甚至带着点生硬扭捏的语调开口:
“……休息一下吧。”
没有指责没有分析错误甚至没有对视。
她说完,便率先放下了鼓棒,动作有些刻意地转身,走到墙边拿起自己的水瓶,拧开仰头灌了几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股莫名升腾起的混合着愧疚和烦躁的火焰。
她意识到,今天的状态异常,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那理不清的私人心事。
爱音的失误,灯和乐奈偶尔飘过来的带着关切的眼神,素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沉默........
整个团队的节奏,都因为各种原因,处于一种低效且不稳定的状态。
作为实际上维系着团队练习进度和方向的人,她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硬撑着练习,只会放大问题消耗大家的精力,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摩擦。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练习后的灼热。
转过身面对已经停下动作看向她的队友们。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但内容却出乎意料:
“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顿了顿,像是在为自己的决定寻找合理的解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状态不好,硬练下去效果也差。”
“各自调整一下,下次再继续。”
这个决定,对于那个以往会喊着“再来一遍!”的椎名立希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椎名立希压力别人狠,压力自己更狠。
今天软下来了?
这本身就清晰地表明。
她内心的不平静已经影响到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判断和行动准则。
她看着大家开始默默收拾乐器,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掠过千早爱音那双贴着创可贴正小心翼翼地将吉他放入琴盒的手。
心中那份因自身情感纠葛而翻涌的烦躁,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心疼,以及一份沉甸甸的作为团队一员,或者说作为队长的责任感。
她或许还没完全搞懂自己的心,但至少在这一刻。
她看懂了队友的努力。
是需要给大家一点休息的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