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楼以下的喧嚣。
快餐店的烟火气。
伙伴间的嬉笑怒骂。
仿佛都被厚重的楼板与寂静的空气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四十楼。
属于丰川祥子的暂时的栖身之所。
夜色已深。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东京都心永不疲倦的流淌的星河。
然而,这片理应奢华宽敞的空间,此刻却沉浸在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里。
没有主灯。
没有壁灯。
甚至连一盏象征性的夜灯都吝于点亮。
唯有那轮高悬天际清冷如银盘的满月,慷慨地将它的辉光透过洁净的玻璃,泼洒进这片空旷的寂静之中。
真是讽刺,曾经的丰川家大小姐,如今却连开灯的心气都似乎一并失去了。
这无边的黑暗,仿佛成了她如今境遇最贴切的注脚。
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困顿,更是某种精神上被迫的对阴影的适应。
家里面不开灯的话,身边也没有高松灯的话,那么就得好好适应黑暗了。
月光如同一条冰冷的溪流,地板上蜿蜒,勾勒出家具模糊而锐利的轮廓。
最终攀上了一张靠窗摆放的小桌。
桌面上,别无他物,只有那副属于oblivionis的做工精致的银色面具。
月光流淌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沿着繁复的荆棘与玫瑰雕花游走,反射出幽微而神秘的光泽。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被暂时卸下的沉重而华丽的身份。
又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凝视着黑暗中唯一的声源。
在那片月光与黑暗交界的光晕里,矗立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而坐在琴凳上的是丰川祥子。
她穿着简单的居家服,蓝色的长发并未像舞台上那样精心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几缕发丝垂落随着她身体的轻微起伏而晃动。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那是自幼严格礼仪训练刻入骨髓的习惯,也是她此刻仅存的不愿被彻底压垮的倔强。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伏落下移动。
没有开谱灯。
她完全凭借着记忆与感觉在弹奏。
音符清冽而孤独。
从琴箱中流淌出来。
它们不像是在这奢华公寓里回荡,更像是在一片无垠的寂静的虚空中独自盘旋。
时而急促如骤雨敲打残破的窗棂,带着无处宣泄的焦灼与愤怒。
时而缓慢如凝结的冰凌,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哀。
时而又会突兀地迸发出一段充满力量与抗争意味的旋律,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汲取一口自由的空气。
与其说她在练习钢琴。
不如说她是在借着这月光这琴声拼命地适应着对抗着笼罩着她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黑暗,既是此刻物理上的,月光照耀不到的房间角落。
更是现实意义上的,由家族倾颓、世态炎凉、前途未卜所共同编织的、密不透风的网。
东京这座钢铁丛林,在霓虹闪烁的表象之下,潜藏着的是足以吞噬理想与尊严的更深沉的阴影。
她必须强迫自己适应,强迫自己在这片黑暗中睁开眼睛,看清前路。
哪怕前路依旧模糊。
哪怕前路就像是夏侯惇看路易十六一样。
当指尖触碰琴键。
当音符从胸腔共鸣中诞生。
当她闭上眼完全沉浸在由自己创造的声响世界里时。
现实的重压才会暂时退散。
这一刻她不再是背负着丰川这个沉重姓氏的千金。
不再是需要戴着面具示人的 oblivionis。
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女「大学生」而已。
对啊,成年的,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
大学生。
你盐津虾吗?
丰川祥子的脑海,月光在盘旋。
通过八十八个琴键与自己的内心,与这片冰冷的月光进行着最直接最坦诚的对话。
汗水偶尔会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滴落在漆黑的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更深沉的湿痕。
她的眉头时而紧蹙。
像是在与某个顽固的音符或某段不请自来的痛苦记忆搏斗。
时而又会微微舒展。
当一段旋律终于完美地表达出了她内心深处难以言喻的情感时。
那熔金般的眼瞳在黑暗中会短暂地焕发出一种超越疲惫的燃烧的光芒。
没有听众。
四十楼的高度,隔绝了楼下可能存在的任何窥探。
这巨大的空间里,唯一的听众。
或许只有桌上那枚被月光洗礼的面具。
以及窗外沉默俯瞰着都市的月亮。
但她依旧在演奏。
不知疲倦地?
一遍又一遍。
这指尖流淌出的是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悲伤,她的挣扎,以及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微小却顽强的希望之火。
这音乐是她与这个试图将她压垮的世界对抗的武器,是她重新构筑自我确认存在的唯一方式。
苍云荫月。
琴声未曾停歇,如同暗夜中不肯熄灭的星火。
固执地在这片属于丰川祥子的、孤独而的王国里。
回响。
回响。
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