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内部传来的“嗡嗡”声低沉而持续,仿佛沉睡已久的巨兽被惊醒后发出的不满呓语。地面那丝轻微的震动也变得清晰可感,灰尘从穹顶簌簌落下。三块玉璧——对应东、东南、南三个方位的青色、墨绿、赤红色玉璧——表面朦胧的光晕明暗不定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
变故突生!
“退后!”凌云低喝一声,三人迅速从石台边撤开,退至通往上层甬道的台阶口附近,紧张地盯着石台和发光的玉璧。
“是外面洪水持续冲击,引发更大范围地脉动荡,波及到这里?还是‘定坤髓’靠近,自动引发了仪轨的部分反应?”苏玉衡语速很快,目光迅速扫过石台符文和玉璧,“玄黓前辈记录玉璧能量枯竭,此刻发光极不稳定,绝非正常启动征兆,更像是地脉异常能量涌入导致的‘过载’或‘回光返照’!”
仿佛印证她的话,那三块发光的玉璧表面,突然同时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裂纹中透出更加刺眼但不稳定的光芒,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整个石室的空气开始出现一种粘滞感,温度忽冷忽热,怀中的“定坤髓”震颤加剧,寒意一阵阵透出,仿佛在与外界的紊乱能量激烈对抗。
“这样下去,玉璧可能会崩碎!玄黓前辈提到的‘反冲失控’恐怕会重演!”阿箐急道,“这地方不能待了!”
走?往哪里走?退回上层的“归一殿”?那里只有来路,而甬道入口很可能已被洪水灌入。留在这里,则要面对可能爆发的、足以让一位大司辰陨落的能量反冲。
就在这危急关头,凌云的目光落在了玄黓骸骨旁那些书册和玉板上。“他说‘玉璧能量枯竭’导致反冲,又提到‘错了,都错了’。他的研究,或许指出了某种补救或抑制的方法?哪怕只是暂时稳定!”
苏玉衡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冒险再次靠近那堆遗物,不顾越来越强烈的能量扰动和空气的扭曲感,快速翻阅那几册兽皮书。她跳过大量的演算过程,直接寻找结论和实操记录部分。
“有了!”她手指点在一页绘制着复杂能量回路与人形经脉对应的图示旁,“玄黓推测,若八方位玉璧能量不均或不足,可尝试以人为疏导,暂时平衡或截断异常能量流,为修复玉璧或安全撤离争取时间。但此法需引导者身具与地脉亲和之力,且需承受巨大压力,风险极高!”
她抬头看向凌云,眼神复杂:“他说的方法,需要有人进入石台范围,以自身为媒介,按照特定路径引导紊乱能量,暂时‘安抚’或‘分流’过载的部分,就像给沸腾的锅暂时揭开一道缝泄压。但引导者必须能精确感应能量流向,且身体和精神要能承受冲击……你身负守陵令印记,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
“没有但是了。”凌云打断她,目光紧盯着那三块裂纹蔓延、光芒愈发刺目的玉璧,“再不做点什么,这里马上就会失控。告诉我该怎么做!”
苏玉衡一咬牙,语速飞快地口述:“踏上石台,站于中央铜座侧方,勿触凹陷!然后闭目凝神,以你最熟悉的方式感应地脉,尤其是那三块玉璧与石台、与大地的连接。想象你的身体是河道,将涌入玉璧的狂暴但无序的能量,引导向你的脚底,注入石台基础符文,或者……尝试导入脚下更深、更稳定的地层!心法要点是‘顺势疏导,不逆不抗,稳守灵台’!我会用玄黓记录的另一段辅助口诀,在外围尝试稳定另外几块未激活的玉璧,为你分担压力!”
她快速将一段简短而拗口的口诀复述给凌云,又将一张画着简易能量流向图的玉板塞给他。
时间紧迫!凌云不再犹豫,将怀中“定坤髓”掏出,递给苏玉衡:“拿好它,离远些,这东西可能会干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握紧短剑(并非用于攻击,而是作为心神锚定之物),毅然转身,几步跨上震颤的石台!
一踏上石台范围,那股粘滞和紊乱感陡然增强了十倍!仿佛置身于激流的旋涡中心,无数股冰冷、灼热、狂暴、阴郁的能量乱流从四面八方冲刷着他的身体,试图侵入经脉,搅乱心神。耳边不再是简单的“嗡嗡”声,而是混杂着难以形容的尖啸、低语和轰鸣。三块发光玉璧的光芒如同实质的针刺,令他双眼难睁。
他立刻闭眼,全力运转《导引诀》,同时将心神沉入守陵令印记。印记处传来剧烈的灼痛,但那股源于大地的沉凝意志也随之勃发,帮助他在狂暴的能量海洋中勉强稳住一丝清明。他努力摒弃杂念,按照苏玉衡所述,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投入激流中的石头,不去对抗,而是去感受能量的“流向”。
最初是一片混沌。但渐渐地,在守陵令印记的辅助下,他模糊地“感觉”到了脚下石台符文脉络的微弱律动,以及三股如同失控野马般从特定方向(对应三块玉璧方位)冲入石台、横冲直撞的狂暴能量流。这些能量驳杂不纯,蕴含着混乱与破坏的意味,与“墨秽”同源却更加原始暴躁。
他尝试着,以自身为桥梁,将一丝意识附着在那股从东方青色玉璧涌入的最狂暴的能量流边缘,小心翼翼地引导它,不是阻挡,而是顺着它原本冲向中央铜座的势头,轻轻“拨转”一丝方向,让它偏离铜座,沿着石台边缘一道不起眼的符文沟壑向下流淌,注入石台基底。
有效!那一丝被引导的能量流入基底后,似乎被某种机制分散吸收,东方玉璧的光芒和裂纹蔓延速度,似乎极其轻微地稳定了一瞬!
然而,这一举动如同捅了马蜂窝!更多的紊乱能量仿佛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朝他汹涌而来!巨大的压力瞬间降临,凌云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在咯吱作响,经脉胀痛,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耳中的尖啸几乎要撕裂鼓膜。他死死咬住牙关,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全靠守陵令印记那股不屈的守护意志和《导引诀》的根基强行支撑。
他不敢停下,强忍着非人的痛苦,如法炮制,开始尝试引导从东南方墨绿玉璧涌入的能量。这一次更加艰难,因为他必须分心维持对第一股能量的部分引导。汗水瞬间湿透全身,与嘴角的血混合滴落。
与此同时,石台外的苏玉衡也没有闲着。她让阿箐退到台阶最上方警戒,自己则按照玄黓记录中另一种更温和、更偏向“稳定”而非“疏导”的辅助法门,盘膝坐在石台正南方位,面朝赤红色玉璧,手掐古怪印诀,口中低声诵念着那段拗口的口诀。她身上没有凌云那样的地脉亲和印记,只能凭借自身对能量理论的深刻理解和过人的精神专注力,尝试与那块赤红玉璧建立微弱的联系,用意念“安抚”其躁动,减缓能量涌入速度和裂纹扩张。
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额角青筋隐现,显然也承受着巨大压力。阿箐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不敢出声打扰,只能紧握短矛,警惕着周围任何异动。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凌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七窍都已渗出血丝,模样骇人。但他引导的能量流,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玉璧的过载压力,三块玉璧的光芒虽然依旧不稳定,裂纹也还在,但蔓延和加剧的速度明显放缓了。石台的震动和内部的“嗡嗡”声,也略微减弱。
苏玉衡的努力也初见成效,赤红玉璧的光芒波动似乎比其他两块稍显平稳一些。
然而,这种强行疏导与稳定,如同在即将决堤的洪水旁挖掘泄洪渠,本身就在刀尖上跳舞。凌云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他体内的内力飞速消耗,精神更是疲惫欲死。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涣散的边缘,怀中的“定坤髓”虽然已被取出,但之前贴身放置时渗透的寒意,以及与石台、玉璧短暂的能量交互,似乎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印记”。此刻,在他心神濒临崩溃、守陵令印记的光芒也因消耗而暗澹时,那一丝冰寒的“秩序”感,突然从他丹田深处微弱地泛起!
这股冰寒并非侵入,而像是一盆冰水浇在即将燃烧殆尽的炭火上,带来的是刺痛的清醒!它微弱却坚韧,如同一根冰冷的细线,串联起他即将溃散的心神,并隐隐与他正在疏导的那几股狂暴能量中某些极其稀薄的、相对“有序”的片段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共鸣并非控制,更像是一种“理解”。借助这一丝共鸣,凌云福至心灵,不再试图生硬地“拨转”能量流向,而是将自身意志融入那一丝冰寒的秩序感中,如同一个熟练的牧羊人,用更巧妙、更省力的方式,“引导”着那些狂暴的“能量羊群”,让它们自发地、更顺滑地沿着石台预设的、但已部分损毁的辅助符文路径,流向基底。
压力骤减!
虽然负担依然沉重,但不再是那种硬碰硬、随时会被碾碎的绝望感。凌云得以稍作喘息,引导效率却提升了。三块玉璧的光芒进一步稳定下来,甚至有微弱的收敛迹象。
苏玉衡察觉到变化,惊讶地看了一眼凌云,但此刻无暇细究,她也全力维持着自己的辅助。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那三块玉璧表面的光芒终于逐渐暗澹下去,直至完全熄灭,只留下布满裂纹的晦暗本体。石台内部的“嗡嗡”声彻底消失,地面的震动也停止了。石室内的空气恢复了正常的流动,虽然依旧阴冷,但那种粘滞和紊乱感已如潮水般退去。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噗通”一声,凌云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从石台上瘫软下来,单膝跪地,用短剑勉强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从口鼻滴落,在地面灰尘上绽开暗红的花朵。他浑身衣物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显然透支到了极点。
“凌大哥!”阿箐惊呼着冲下台阶,和苏玉衡一起将他扶到墙边坐下。苏玉衡立刻取出药囊,将仅存的几粒培元固本、治疗内伤的丹药喂他服下,又用金针快速刺入他几处大穴,助其理顺紊乱的气息。
好一会儿,凌云才缓过一口气,眼神重新聚焦,但依旧虚弱不堪。“暂时……稳住了?”他声音沙哑。
“嗯,玉璧过载停止了,仪轨没有进一步激活的迹象。”苏玉衡点头,心疼地看着他惨烈的模样,“你刚才……最后似乎用了某种特别的方法?与‘定坤髓’有关?”
凌云勉强点头,断断续续将最后时刻那丝冰寒秩序感的出现和作用说了一下。“它好像……让我能‘看懂’一部分那些混乱能量的……‘结构’,引导起来省力很多。”
苏玉衡若有所思:“‘定坤髓’乃地脉精粹,蕴含至纯秩序。你贴身携带,又在石台能量场中,可能无意间吸收或共鸣了极其微弱的一丝特性,于危急关头自发护主?这或许是使用它的关键之一……但也说明,它与人体结合,可能产生未知变化。”
她顿了顿,看向那三块布满裂纹、光泽全无的玉璧,忧心道:“危机只是暂解。玉璧受损严重,基本已废。下次地脉再有较大动荡,或者‘墨源’裂隙进一步恶化,能量再度涌入,没有玉璧缓冲,恐怕会直接冲击石台核心和中央铜座,后果难料。玄黓前辈当年的反冲失控,可能就是因为玉璧在能量冲击下彻底崩碎所致。”
“那我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或者找到修复玉璧的方法?”阿箐问道。
凌云虚弱地摇头:“修复谈何容易……玄黓前辈穷尽心血都未能成功。离开……上层归一殿恐怕已被水淹部分,来路甬道情况未知。”
三人一时沉默,疲惫和沮丧感弥漫。冒险深入,发现关键,却陷入更大的困境和更危险的真相。
休息了约一刻钟,凌云服下丹药,经苏玉衡施针调理,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挣扎着站起,看向玄黓的遗骸和遗物。“再看看,他是否还留下了其他线索,关于出路,或者关于此地更深的秘密。”
苏玉衡仔细检查包裹,除了那些研究记录,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块薄薄的、不起眼的黑色木片,材质非金非木,触手温凉。木片一面光滑,另一面刻着几行极小的字,并非通用文字,而是一种更古老的、类似卦爻的符号,旁边配有简略的山川图形。
“这是……‘舆符’?”苏玉衡辨认片刻,惊讶道,“一种古老的、用于记录秘径或特殊地点的信符。看这图形……指向的似乎不是我们来的方向,也不是上层归一殿,而是……这座石室本身?”
她举着木符,对照石室圆形结构,慢慢走到石室西北方位的墙壁前。那里墙壁光滑,与其他地方无异。她用手仔细触摸,敲打。
“声音有点空。”阿箐也凑过来听。
苏玉衡沿着墙壁摸索,在齐腰高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她尝试将黑色木符光滑的一面贴上去。
严丝合缝。
木符贴上的瞬间,并未发光或发出声响。但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的“扎扎”声从墙内传来,面前一块约三尺见方的墙壁,竟然向内凹陷,然后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
通道内涌出一股更加阴冷、但同样干燥的气息,风中似乎带着一丝极其遥远、若有若无的……水汽?还有另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石摩擦的微弱回响。
三人面面相觑。归一殿石碑未记载,玄黓的研究记录中也未明确提及,这里竟然还隐藏着一条密道!它通往何处?是古代先贤预留的真正应急出口?还是通往更不可知的深处?
怀中的“定坤髓”在通道打开的瞬间,又轻微震颤了一下,这一次,冰寒之意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的波动,隐隐对着这条新出现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