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凌云年轻却沉静的脸上。他看着门外女子眼中那决绝而炽热的光芒，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冤屈？天大的秘密？报效？这些词从一个刚被官差押送来的“犯妇”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重量。
风险不言而喻。收留她，可能意味着接纳一个巨大的麻烦，甚至引来杀身之祸。但机遇呢？一个能让如此女子视为“天大秘密”的信息，一个可能拥有不凡见识和能力的“残躯微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信息和人才，恰恰是他最缺乏的。
电光火石间，凌云已做出抉择。他侧身让开：“进来说。”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少年如此果断。她敏捷地闪身进屋，并反手轻轻掩上房门，动作间竟带着一丝训练有素的利落。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轮廓。凌云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这份沉得住气，让女子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妾身姓柳，名青岚。”女子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郑重，“原籍江南，家父……曾为朝中御史。”
御史之女？凌云眉梢微动。这身份，可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御史是清流言官，得罪权贵是常事。
柳青岚继续道，语气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凉：“家父因弹劾权相高俨及其党羽贪墨边饷、克扣军粮，遭构陷下狱，不堪折辱，已……已冤死狱中。我柳氏满门女眷，皆被判没入官妓。”
高俨！这个名字让凌云眼神一凝。这正是石鸿他们去修筑烽燧所要防备的狄人之患的根源之一？边饷贪墨，克扣军粮，这直接关系到边境安危和像石大叔这样底层士卒的生死！
“那你为何会被送到这里？”凌云问出关键。
“因为我知道得太多。”柳青岚深吸一口气，“家父在狱中曾设法传出消息，指明高俨一党不仅贪墨，更……更与北狄贵族有所勾结，以劣质军械、情报，换取狄人劫掠所得的分润，养寇自重！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外部威胁，来维持他们贪污边饷的借口和权势！”
饶是凌云心有准备，也被这话震得心神一凛。通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叛国！这秘密若泄露出去，足以掀起朝野滔天巨浪，高俨一党必被株连九族！
“他们本想杀我灭口，”柳青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但负责处置我的官员中，有家父故旧，暗中周旋，才以‘恶疾’之名，将我远远发配到这苦寒之地，意图让我自生自灭，也算全了一丝故旧之情。”
原来那“恶疾”是这么来的。凌云恍然，这也能解释官差那敷衍的态度——他们接到的恐怕本就是“让她悄无声息消失”的密令。
“你所说的，关乎此地无数人性命的秘密，就是指这个？”凌云追问。
“不止。”柳青岚摇头，眼神锐利起来，“高俨党羽在此地负责与狄人暗中接头的，据家父查知，正是本县县令，赵元培！他们交易的地点、时间，甚至部分往来信函的藏匿之处，家父都略有提及。而这一次征发徭役，修筑黑山隘口烽燧，恐怕也并非为了防御狄人那么简单！”
凌云心中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黑山隘口地势险要，但并非防御狄人的最佳前沿。如此急切地征发民夫，不顾生死，我怀疑……他们是想借狄人之刀，杀人灭口！”柳青岚语出惊人，“要么，是借狄人之手杀掉可能察觉他们勾当的民夫；要么，就是那烽燧本身，或者其附近，隐藏着他们与狄人交易的某种关键证据或通道，他们想借此工程，将其掩盖或掌控起来！”
一股寒意顺着凌云的脊背爬升。如果柳青岚的猜测属实，那么石鸿他们此行，根本就是踏入了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被牺牲！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月光流淌，映照着一站一坐的两人，一个背负血海深仇和惊天秘密，一个手握未来知识却身处微末。一种基于共同危机和利益的奇异同盟，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悄然结成。
“你需要我做什么？”凌云直接问道。柳青岚透露如此重大的秘密，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求庇护。
“郎君非常人，青岚虽眼拙，亦能看出。”柳青岚目光灼灼地看着凌云，“我需郎君助我洗刷父亲冤屈，扳倒奸相！为此，我愿奉郎君为主，竭尽所能，助郎君在此地立足、崛起！我所知朝中秘辛、各地官员脉络、甚至一些家父留下的暗线，皆可为郎君所用！”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而眼下，我们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验证我的猜测，并……尽可能救下黑山隘口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民夫，包括郎君关心的人。这不仅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抓住高俨一党的把柄！民夫若大量死亡，本身就是一桩罪证！若能找到他们通敌的直接证据，更是致命一击！”
凌云深深地看着柳青岚。这个女人，在经历家破人亡、自身受尽屈辱后，没有崩溃，反而在绝境中迅速找到了反击的方向和合作的伙伴。这份心性、智慧和韧性，果然非同一般。
“好。”凌云没有犹豫太久，“你的投效，我接受了。柳姑娘，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团队中的一员。你父之冤，若有机会，必当尽力。眼下，先应对黑山隘口之局。”
他走到窗边，望着黑山隘口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县令赵元培……与狄人勾结，视人命如草芥。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他如愿。”
他转过身，对柳青岚道：“青岚姑娘，你对县衙内部、赵元培的亲信人手，了解多少？我们需要知道，他们这次派去监工的是谁，以及，如何能最快地将消息，送到能制衡赵元培的人手中。”
柳青岚见凌云如此迅速地进入状态，并直指问题核心，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赌对了。她立刻答道：“赵元培的心腹，是其舅子，县尉王虎，此人性情暴戾，贪财好杀，多半是由他监工。至于制衡……本州通判周文渊，是难得的清官，与家父有旧，曾多次上书弹劾高俨一党，只是势单力薄。若能设法将消息送至周通判处，或可牵制赵元培。”
“通判周文渊……”凌云记下这个名字。远程举报是一个方向，但远水难救近火。关键还是要在黑山隘口本地，有所作为。
“我们需要眼睛，需要能快速传递消息的渠道。”凌云沉吟道，“靠山村这边，我能动用的人手有限……”
“郎君不必担忧。”柳青岚道，“家父在狱中传出的消息，提及在这边境之地，有一支代号‘夜枭’的隐秘力量，曾是家父早年安插，用于收集边将不法事的，或许……还能联系上。我可尝试用家父留下的暗号联络他们，获取黑山隘口的真实情况。”
夜枭！凌云眼中精光一闪。这柳青岚带来的，果然不只是秘密，更是实实在在的资源！
“如此甚好！”凌云当机立断，“青岚，你尽快设法联系‘夜枭’，我需要知道黑山隘口的确切情况，民夫处境，监工动向，以及是否有狄人异常活动的迹象。”
“是。”柳青岚躬身应道，姿态已俨然下属。
“另外，”凌云看着她依旧虚弱的身体，“你先安心在窝棚养伤，我会让小石头每日多送些食物和清水。恢复体力，方能做事。”
“谢郎君。”柳青岚心中微暖。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呼喊：
“凌云哥！不好了！苍云……苍云它不知从哪儿叼回来个东西，血淋淋的！像是……像是人的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