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的夜,深沉而静谧。峰华半导体厂区里,白日机器的轰鸣早已平息,只有几处关键车间和实验室还亮着灯,像黑夜中坚守的星辰。刘峰的办公室兼宿舍,是其中一盏亮得最久的灯。
桌面上,摊开着最新的芯片版图、密密麻麻的计算草稿,还有陈宝山下午送来的、令人眉头紧锁的财务报表。资金链的紧绷,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在刘峰的心头,比技术难题更让人窒息。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图纸上,但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袭来。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老式电话机,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刘峰怔了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他带着一丝疑惑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刘峰?是……是我,小萍。你……你还没休息吗?”
是何小萍!刘峰紧绷的神经像是被一缕温暖的春风拂过,瞬间松弛了几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连声音都放柔了许多:“小萍?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我没事,还在看些资料。你那边呢?都快期末了,是不是很忙?”
听到刘峰的声音,何小萍似乎松了口气,但语气里很快带上了少女特有的娇嗔和一丝忧虑:“嗯,下个月就要期末汇演了,排练压力好大,每天都要练到很晚。”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担心,“刘峰,你那边怎么样?我……我听着你的声音,感觉好累,是不是厂里事情特别多?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她的敏锐让刘峰心中一暖,也微微一紧。他不想让她担心,立刻用轻松的语气掩饰道:“傻丫头,别瞎想。我没事,就是最近在攻关一个技术难点,熬了几个夜,有点缺觉而已。厂里一切都好,进展挺顺利的,我们的第一款收音机芯片,设计都快收尾了,很快就能看到成果了。”他选择性地只提了光明的进展,将“硅光”的压力和资金的困境深深埋在心里。
何小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声音里带着将信将疑:“真的吗?你可别骗我。要是太辛苦……”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份心疼已经传递了过来。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刘峰打断她,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定,仿佛要透过电话线将这份信心传递过去,“小萍,你记住,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学校安心学好本事,把期末的戏演好,演精彩。东莞这边的情况……”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确实比我们最开始想象的要复杂一些,做生意嘛,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这都是正常的,我能解决。”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甚至带着一点嘱托的意味:“所以,你安安心心待在上海完成你的学业,就是对我现在最大的支持。等你放假回来,没准儿啊,就能用上装着咱们峰华自己芯片的收音机听戏了。”
刘峰的话像是有魔力,何小萍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心疼他熬夜,但被他话语中的坚定和描绘的美好前景所感染,担忧渐渐放下了。她乖巧地应道:“嗯!我相信你!你总是有办法的。”接着,她又忍不住叮嘱,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那你答应我,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要睡觉!不许硬撑!我……我等你暑假过来!”
听到“暑假过来”,刘峰心里一动,一个念头闪过,他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对了,等你期末汇演的时候,我看能不能抽空去上海一趟,给你捧场。”
“真的?!”何小萍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惊喜,像雀跃的小鸟,“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骗人!”
“嗯,我尽量安排。”刘峰笑着承诺,听着电话那头女孩开心的呼吸声,他感觉自己满身的疲惫都被驱散了不少。
两人又聊了几句上海的天气,剧团里的趣事,才在充满希望的约定中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陈宝山的办公室,烟雾缭绕。他刚放下一个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桌上摊着几张写满了数字和厂家名称的便签纸。门被推开,刘峰走了进来,看到陈宝山这副模样,心立刻沉了下去。
“宝山哥,出什么事了?”刘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声音沉稳,但眼神锐利。
陈宝山猛地抬起头,抓起桌上的便签纸,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虑:“峰子!麻烦了!出大事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我刚接了好几个收音机厂家的电话,都是之前对我们芯片表示过兴趣的。你猜怎么着?‘硅光’那边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突然针对低端市场,推出了一款他妈的‘简化版’功放芯片!”
他几乎是在低吼:“价格!价格压得非常低!只比我们预估的目标成本,高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用手指比划着一个微小的距离,脸上满是愤懑,“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市场竞争!这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还到处放风,说什么要‘教育市场’,要让中国的用户用上‘真正有品质、有保障的芯片’!他妈的,这不就是明着说我们的东西是次等货吗?!”
刘峰的眉头瞬间锁紧,手指无意识地收拢。david wang 动手了,而且手段如此直接、如此狠辣。这不是技术竞争,而是赤裸裸的资本碾压和市场绞杀。目标明确:在峰华的产品尚未正式上市、品牌毫无知名度的时候,利用“硅光”强大的品牌效应和资本实力,以微利甚至可能亏本的价格,提前抢占低端市场,彻底堵死峰华的出路。
“这是价格战,更是心理战。”刘峰的声音冰冷,“他想在我们产品上市前,就扼杀我们。那些厂家怎么说?”他追问关键问题。
“还能怎么说?!”陈宝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都在观望!摇摆不定!虽然我们的设计理论上更便宜一点,但人家‘硅光’牌子大、名头响啊!那些厂家担心,用了我们这种没名没姓的‘土芯片’,他们的收音机就卖不上价,甚至被消费者质疑质量!除非……”
他顿了顿,看着刘峰,艰难地说出那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除非我们的价格能再狠心压下去一截,低到让他们无法拒绝!或者……或者我们能立刻拿出铁的证据,证明我们的芯片性能、可靠性一点都不比‘硅光’的差,甚至更好!可这……这怎么可能马上做到?”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两人心头的阴霾。技术突破的喜悦尚未散去,市场冰冷的绞索已经悄然套上了脖颈。“硅光”这一招,精准地打在了峰华作为初创企业最脆弱的两点上:品牌信任度和资金承受力。产品即便成功,也可能瞬间陷入“酒香也怕巷子深”,甚至“出生即死亡”的绝境。
刘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忙碌的厂区。工人们还在为第一批工程样品的流片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脸上带着希望和汗水,却不知道一场致命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知道了。”刘峰的声音异常平静,但熟悉他的陈宝山能听出那平静下压抑的惊涛骇浪,“宝山哥,你先稳住现有的供应商,尽量争取更宽松的付款条件。厂家那边,继续接触,但不要轻易承诺我们做不到的价格。我去想想办法。”
陈宝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