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皇城深处,一座看似普通、实则机关密布、守卫森严的偏殿内。
烛火跳跃,映照着两张神色各异的脸。
身着明黄便服的中年帝王,大周天子承和帝,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一份关于北岚之战的密报,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睑下,偶尔闪过的锐利寒光,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着玄黑色绣银丝水纹长袍的男子。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面白无须,容貌俊朗中带着一丝阴柔,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瞳颜色比常人稍浅,泛着淡淡的蓝光,看人时仿佛带着漩涡,能将人的心神吸入。他便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与朝廷关系暧昧不清的玄水宫当代宫主——冷千澜。
殿内别无他人,只有两人面前的茶杯中,热气袅袅升起,带来一丝活气。
“冷宫主远道而来,辛苦了。”承和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北岚之事,想必宫主已知晓详情。”
冷千澜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却无端让人感到寒意:“陛下相召,冷某岂敢怠慢。北岚林逸……确实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
“‘惊喜’?”承和帝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抬眼看向冷千澜,“朕只看到了威胁。一个本可随意拿捏的工匠赘婿,短短时间,竟能掌控空间、净化瘟毒,轻易重伤曹正淳和魏天雄这等高手。这已经不是‘惊喜’,是失控,是必须抹除的变数。”
“陛下所言极是。”冷千澜颔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此子所展现的力量,确实超出了武学范畴,触及法则领域。我玄水宫传承之中,亦有只言片语提及上古时期有修士参悟天地法则,移山倒海,但那早已是传说。未曾想,竟在当世重现,而且还是在一个出身微末、年不及而立之人身上。”
“宫主认为,他这力量从何而来?”承和帝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冷千澜沉吟片刻,缓缓道:“不外乎几种可能:上古遗迹传承、天降异宝、或者……得到了某个‘不可言说之地’的眷顾。”他提到“不可言说之地”时,眼中蓝光微微一闪。
承和帝瞳孔微缩:“你是说……归墟?”
“只是猜测。”冷千澜没有肯定,“北地最近的空间异动,北岚城上空出现的奇异通道,以及林逸消失又突然归来……种种迹象,难以用常理解释。若真是与归墟有关,那他所获,恐怕非同小可。”
“归墟……”承和帝眼中闪过一丝炽热与忌惮交织的复杂光芒。作为帝王,他自然知晓一些皇室秘辛,关于那个充满机遇与毁灭的禁忌之地。若林逸的力量真的源自归墟,那价值……就不仅仅是威胁了。
“陛下,此子羽翼渐丰,北岚城经此一战,虽元气大伤,但民心士气反而凝聚。林逸此人,看似低调,实则手段狠辣果决,且深谙人心与权术。他拖延回复圣旨,便是在争取时间。一旦让他彻底消化所得,稳固北岚,再向外扩张……”冷千澜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承和帝声音转冷,“然其势已成,强攻损失太大,且恐逼其狗急跳墙,玉石俱焚。曹正淳的例子就在眼前。”
“陛下圣明。对付此等身怀异力之人,硬碰硬并非上策。”冷千澜脸上笑容加深,“我玄水宫,倒是有几个法子,可供陛下参详。”
“哦?宫主请讲。”
“其一,釜底抽薪。林逸力量再强,根基在北岚,在人心。可暗中支持北地其他势力,如残存的靖北侯世子,或与北岚有旧怨的门阀,挑起纷争,消耗其精力资源。同时,以朝廷名义,对北岚进行全面的经济与物资封锁,断其商路,困其民生。”
承和帝微微点头:“此计可行,但见效慢。林逸似乎颇擅工巧商贸,未必能困死他。”
“其二,分化离间。林逸身边,并非铁板一块。其妻苏婉清重伤沉眠,乃是其软肋。慕容芷乃将门之后,其家族在朝中仍有影响,或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威。其麾下将领、工匠,亦可收买策反。内部生变,其势自溃。”
“慕容家……”承和帝若有所思。慕容芷的父亲,那位老将军,可是个顽固的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
“其三,也是最快最直接的一招,”冷千澜眼中蓝芒流转,“针对林逸本人。法则之力虽强,但其人修为根基尚浅,且力量来源诡异,必有弱点或限制。我玄水宫传承久远,对神魂之道、奇毒异术颇有研究。或许……可以准备一些‘特别’的东西,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送给他。”
“特别的东西?”承和帝目光锐利地看向冷千澜。
“比如,能够侵蚀神魂、污染灵觉的‘九幽噬魂散’;比如,需要特殊条件触发、能引动心魔或使其力量失控的‘惑心引’;再比如……某些需要特定血脉或灵魂特质才能激发、却拥有绝强诅咒之力的……上古残方。”冷千澜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承和帝沉默良久。这些手段阴毒狠辣,有失帝王堂皇之气。但……对付林逸这种超出常规的存在,似乎也别无选择。
“宫主需要什么?”他最终问道。
“一些珍贵的药材,皇宫内库或许有收藏。以及……一点‘自由行动’的便利。”冷千澜笑道,“当然,事成之后,我玄水宫也希望,能在北地,获得一些应有的……补偿。”
一场针对北岚和林逸的阴谋,在烛火摇曳的密室内,悄然达成。
……
北岚城,夜色渐深。
城主府临时书房内,林逸面前摊开着数份情报和图纸。一份是风影卫截获的、关于朝廷开始暗中串联北地几个中小势力、并对通往北岚的几条主要商路设置关卡的情报。一份是慕容芷送来的城内物资库存与消耗预估,形势不容乐观。还有一份,是林逸自己绘制的、关于简化版“高炉炼铁”和“小型水力纺纱机”的草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释和改进思路。
他揉了揉眉心。内忧外患,千头万绪。修复阵法、提防暗杀、发展生产、安抚人心、还要寻找治疗婉清的灵物……每一件都迫在眉睫。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
慕容芷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膳。“听值守的风影卫说你晚饭没怎么吃。这是厨房特意熬的参茸粥,你多少用点。”
林逸心中一暖,接过瓷碗:“谢谢,你也该多休息。”
“我没事。”慕容芷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疲惫却依旧沉静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刚收到家中……老仆暗中传来的消息。父亲他……被陛下召入宫中‘叙话’,回来后闭门不出,心情似乎很沉重。宫里可能……在通过父亲给我施压。”
林逸喝粥的动作一顿,眼神微冷:“他们果然开始用这种手段了。你怎么想?”
慕容芷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从我决定留在北岚,与你并肩作战的那一刻起,我的立场就很清楚。慕容家是忠良之后,但忠的是社稷百姓,而非某个视百姓如草芥、纵容阉宦屠城的君王。父亲……他会明白的,即使一时痛苦。”
林逸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心中动容。这个时代,家族与君权的纽带极其牢固,慕容芷能做出如此选择,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放心,我不会让慕容将军为难太久。”林逸承诺道,“等北岚站稳脚跟,我会亲自修书给老将军,陈明利害。”
慕容芷点点头,转换了话题:“你让我留意的,关于能够滋养灵魂、补充生命本源的灵物,有了一些模糊的消息。”
“哦?”林逸精神一振。
“风影卫从几个南来的行商和避祸的修士口中打听到,在西南蛮荒古林深处,据说有‘养魂木’踪迹;海外传闻,蓬莱仙岛偶有‘万年石乳’流出,有固魂培元之神效;此外……西北大雪山之巅,冰川之下,或有极寒环境中诞生的‘冰魄雪莲’,其花蕊蕴含极精纯的先天生命精气。”慕容芷将信息一一说出,“只是这些地方都险恶异常,且有强大异兽或诡异力量守护,真假难辨,获取极难。”
林逸将这几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养魂木、万年石乳、冰魄雪莲……无论多难,他都要为婉清寻来。
“还有一事,”慕容芷压低了声音,“柳乘风傍晚时清醒了片刻,意识还很模糊,但他反复念叨了几个词……‘玄水’、‘阴寒’、‘印记’。”
“印记?”林逸眉头一皱。难道柳乘风在重伤玄水宫高手时,被留下了什么追踪或诅咒的印记?
他立刻起身:“带我去看看他。”
两人来到柳乘风养伤的厢房。柳乘风脸色惨白,昏迷中仍紧皱着眉头,身体不时微微颤抖,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林逸走近,右眼净绿光芒微微亮起,灵识仔细扫过柳乘风全身。
果然!在他心脉附近,隐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寒气,这寒气并非纯粹的内力伤害,更像是一种带有恶意的灵魂标记,正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并隐隐与遥远的方向产生着某种共鸣。
“果然被下了暗手。”林逸眼神冰冷。玄水宫,果然如毒蛇般阴险。
他伸出手指,点在那幽蓝寒气所在的位置,混沌源力混合着净化意蕴,小心翼翼地渗透进去,开始包裹、炼化那缕恶毒的印记。
清除过程必须极其精细,否则可能伤及柳乘风本就脆弱的心脉。
而就在林逸专注于清除印记时,北岚城某个阴暗角落,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用一面幽蓝色的水晶小镜,看着镜中微微闪烁的一个光点,嘴角咧开一抹无声而残忍的笑意。
“找到你了……柳乘风。还有……城主大人。”
暗处的毒牙,已然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