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紧,砸在蓝色的彩钢板房顶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乎盖过远处的雷声。
光明峰项目工地入口,原本应该是一条流淌着金钱与混凝土的动脉,此刻却成了血栓堵塞的现场。
几十辆重型斯太尔卡车首尾相接,红色的尾灯在雨雾中拉出一道道凄厉的光带。
司机们烦躁地按着喇叭,那声音此起彼伏,听得人心烦意乱。
李达康站在泥水里,那双平时哪怕下乡视察也擦得锃亮的皮鞋,此刻已经裹满了黄泥。
裤腿湿漉漉地贴在小腿上,冰冷刺骨,但他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
“胡闹!简直是胡闹!”
李达康一把推开赵东来递过来的雨伞,指着横在路中间的那辆检察院警车,唾沫星子混合着雨水喷出老远。
“两千亿的项目,每一分钟都是几十万的利息!因为几个车证,就敢给我设路障?他侯亮平想干什么?想让京州的Gdp给他陪葬吗?”
赵东来脸色铁青,手按在腰间的皮带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站在台阶上、穿着冲锋衣的身影,恨不得上去把人直接铐走。
“书记,我这就叫拖车。什么狗屁督导组,挡了施工通道,天王老子也不行!”
“我看谁敢动!”
侯亮平站在高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流过苍白的脸颊。
他没有躲雨,反而像是享受这种被冲刷的感觉。
那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隔着雨幕,死死咬住李达康。
这不是平时的侯亮平。
平时的他,总是带着一种优越感的戏谑。
而现在的他,像是一只在泥坑里打过滚、被人踹了两脚后,呲出獠牙的野狗。
“李达康,根据《安全生产法》和省委督导条例,我有权对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工地进行临时封锁。”
侯亮平的声音嘶哑,“你要是敢让人强闯,明天这就不是违规施工,是暴力抗法。”
“你……”李达康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血压直冲天灵盖。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空气中充满火药味的时候。
一辆没有挂警灯的黑色奥迪A6,悄无声息地切入这混乱的画面。
车子停得很稳,甚至没有溅起多少泥水。
车门推开。
先落地的,是一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紧接着,祁同伟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灰色风衣,领口挺括,与周围这帮满身泥水、狼狈不堪的人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手里没拿伞,程度立刻从副驾驶窜出来,撑开一把大黑伞,稳稳地罩在他头顶。
现场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司机们闭了嘴,暴怒的赵东来下意识地立正,连气得发抖的李达康也收住了声。
这就是气场。
如今的祁同伟,身上已经褪去了曾经那种钻营的急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生杀大夺的从容。
“怎么搞成这样?”
祁同伟走到李达康身边。
“达康书记,你是京州的班长,要注意形象。跟一个执行命令的办事员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谁来给京州的一千万老百姓当家?”
办事员。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像是一记耳光,直接把侯亮平从“钦差大臣”的位置扇回了泥地里。
侯亮平站在台阶上,身体晃了一下。
他看着祁同伟那张挂着温和笑意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是这个人。
几天前还在审讯室门口演戏,把自己当傻子一样耍。
把自己从看守所里捞出来,不是为了情义,是为了让自己看清楚——在汉东这盘棋上,他侯亮平已经是个废子。
“祁同伟。”侯亮平没叫学长,也没叫厅长,直呼其名。
那声音里透着股子阴冷,“你来得正好。你是公安厅长,这工地违规用车,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你管不管?”
祁同伟没有立刻接话。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雨帘,平静地落在侯亮平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猴子。”
祁同伟开口了,还是那个熟悉的称呼,但语调平得让人发慌。
“你这一刀,扎得不是地方。你以为你在查违章?不,你是在查全省的经济命脉,是在查李达康书记的脸面,也是在查我祁同伟铺的路。”
“那又怎么样?”侯亮平往前跨了一步,“只要违规,我就得查!这是沙书记给我的权力!你可以只手遮天,但你遮不住国法!”
“好一个国法。”
祁同伟笑了。
“既然侯组长这么讲原则,这么铁面无私……”
祁同伟转过头,看向一直憋着气的赵东来。
“东来。”
“到!”赵东来吼了一声。
“传我的命令,配合省委督导组的工作。”祁同伟的声音透着一股看热闹的意思,“通知下去,光明峰项目,全线停工。”
轰!
仿佛一道惊雷炸在李达康头顶。
“同伟!你疯了?”李达康一把抓住祁同伟的胳膊,眼珠子瞪得溜圆,
“停工?这一停就是几万人的饭碗!那些外资刚刚签了意向书,你这时候停工,违约金谁赔?这责任谁负?”
“侯组长负啊。”
祁同伟摊开手,一脸的无辜与理所当然。
“达康书记,我们要尊重督导组的意见。侯组长说了,安全大于天。没有车证,就是隐患。既然有隐患,那就整改。一天改不完改两天,两天不行就一个月。”
说到这,祁同伟微微侧身,看着脸色瞬间煞白的侯亮平,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关切。
“还要通知省里的各大媒体,今晚就发通稿。标题我都替你想好了——《省委督导组侯亮平组长铁面无私,叫停千亿项目整顿车证问题》。一定要把侯组长这种‘宁可不要Gdp,也要一张通行证’的精神,好好宣传宣传。”
“让全省的老百姓,让那些等着进场干活的工人,让那些准备投资的企业家,都看看侯组长的风采。”
杀人诛心!
李达康愣了两秒,紧接着,那张铁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是老政治家了,这里面的道道,一点就透。
祁同伟这是要把侯亮平架在火上烤!
几万工人的怨气、几百亿的经济损失、投资商的愤怒……这一口口黑锅,会像大山一样压下来。
到时候,别说沙瑞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侯亮平!
“好!好极了!”
李达康松开手,指着台阶上的侯亮平,声音里透着股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