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刘新建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办公室里的几个副总和秘书,连呼吸都停滞。
他们看着自家董事长的背影。
那个在汉东政商界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背影。
此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僵硬。
刘新建缓缓放下手机。
他只是抬起脚,一脚踩在那堆紫砂壶的碎片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是这间压抑的办公室里唯一的声响。
“都出去。”
他终于开口。
人们慌不择路地退出办公室。
老吴走在最后,他想说什么,但看到刘新建那副模样,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刘新建一个人。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那个姓侯的,在省检察院。
那个地方,他去过无数次,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今天,却成一座为他准备的刑场。
他没有叫司机。
没有通知秘书。
他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换上一件最普通不过的黑色夹克。
那是一辆挂着普通牌照的黑色奥迪。
他独自一人,走进电梯,下到地下车库。
车子发动。
他开得很稳。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
他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秘书,到执掌千亿国企的巨头。
他踩着无数人的肩膀,也埋葬无数的秘密。
他以为自己早已百炼成钢,心如铁石。
可侯亮平只用了一个电话,就轻易击碎他所有的铠甲。
那不是博弈。
不是斗争。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的大楼,在夜色中矗立。
庄严肃穆。
他将车停在对面的街角,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抽出一根雪茄,却怎么也点不着火。
最后,他将雪茄扔出窗外。
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走进那扇他曾无数次走进的大门。
大厅里灯火通明。
没有想象中的天罗地网,没有荷枪实弹的法警。
只有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年轻的办事员,正等在那里。
“刘董事长吗?”
年轻人很客气。
“侯局在三楼会议室等您。”
不是审讯室。
不是羁押室。
是会议室。
刘新建跟着年轻人,穿过空旷安静的走廊,走进电含梯。
电梯平稳上升。
镜面一样的电梯壁上,映出他的脸。
苍白,憔悴。
他一生都在掌控别人,今天,却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三楼会议室的门开着。
里面的灯光很亮。
侯亮平就坐在会议桌的一头。
他没有穿制服。
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
桌上没有卷宗,没有法律文书。
只有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黑的。
看到刘新建进来,侯亮平甚至没有站起来。
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椅子。
“坐。”
刘新建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
没有一句废话。
没有半句寒暄。
侯亮平伸出手,按了一下笔记本电脑的空格键。
黑色的屏幕,亮了。
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有些晃动,角度很刁钻,明显是偷拍的。
地点,是京州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走廊。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
财务总监张伟。
他满脸通红,脚步虚浮,显然是喝多了。
他的胳膊,正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金发女人。
两人说着什么,嬉笑着,推开了一间豪华套房的门。
视频到此结束。
画面定格在两人消失在门后的那一刻。
刘新建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
他想到了。
侯亮平会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
如此赤裸,如此下作!
侯亮平没有看他。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份文件,从桌子这头,轻轻推到刘新建面前。
一张纸。
是张伟的报销单据。
费用项目一栏,打印着几个刺眼的黑体字。
“法语口语强化培训费”。
金额。
一万八千元。
刘新建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这还没完。
侯亮平又抽出几张照片,像发牌一样,一张一张,摆在报销单的旁边。
高清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不同的“外语教师”。
有金发碧眼的。
有棕发褐瞳的。
有黑皮肤的。
她们的国籍各异,姿态妖娆,场景暧昧。
但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会说法语的。
“轰!”
刘新建感觉自己的头颅要炸开了。
脸上的皮肤,涨得发烫,发紫。
他终于明白,侯亮平那句“群众举报”,是什么意思了。
他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办案。
这是剥皮。
是用最钝的刀,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一层,剥掉他刘新建的脸皮!
“刘董事长。”
侯亮平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带一丝波澜。
“汉东油气集团的跨国业务,真是……丰富多彩啊。”
这句话,狠狠扎进刘新建的心脏。
他死死地盯着侯亮平。
他想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得意。
一丝一毫的愤怒。
一丝一毫的嘲讽。
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张脸上,是一片虚无。
冰冷的,非人化的虚无。
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几天前的那个愣头青。
他变成一个魔鬼。
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只为复仇的魔鬼。
刘新建用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放人。”
他像一头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
“这件事,到此为止。”
侯亮平笑了。
那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笑。
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森然的寒意。
他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新建。
那个曾经让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国企巨头。
现在,像一只被踩住脖子的狗。
“刘董事长。”
“你好像搞错了。”
侯亮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现在,不是你跟我谈条件。”
“是我,在给你上课。”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那份荒唐的报销单。
“张伟。”
“他只是第一份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