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光明区区长办公室。
黄秘书的指尖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却忘去抽,任由烟灰落一桌。
他的眼睛,死死钉在桌上那份红头文件上——《关于加速推进光明峰项目二期工程的动员令》。
“妈的……”黄秘书低声咒骂一句,将那根几乎烧到手的烟屁股狠狠摁进烟灰缸,
“老子跟着李书记,从市政府秘书一路干到区长,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侯亮平那把火,虽然被省委强行压下去,但火星子却溅李达康一身。
整个京州官场都看得分明,李书记现在是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
而光明峰项目,就成了他唯一能找回颜面、证明自己的救命稻草。
这道动员令,就是李达康下的军令状。
拆迁、征地、清退……每一个字眼背后,都是足以引爆舆论的炸药桶。
他黄秘书,就是那个被推上去抱炸药桶的人。
“嗡——嗡——”
桌上的专属手机发出沉闷的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黄秘书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掐灭烟,直到声音听起来足够沉稳恭敬,才划开接听键。
“李书记。”
“光明峰二期,动起来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书记,动员令已经下发到各单位,我正准备组织干部……”
“我不要听你准备!”李达康的声音震得黄秘书耳膜嗡嗡作响,
“黄!我告诉你,没有‘准备’,只有‘完成’!谁挡路,就搬开谁!谁唧唧歪歪,就让他永远闭嘴!这是死命令!”
咆哮声稍歇,李达康的语气转为阴冷。
“还有,那个孙连城,省厅派下来的督察组,最近在干什么?有人跟我说,他天天在办公室里研究天文学,连项目推进会都不参加?”
黄秘书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孙连城,祁同伟的人。
这根钉子扎在光明区,名义上是“保驾护航”,实际上就是祁同伟安插在李达康眼皮子底下的探头和绊脚石。
“李书记,孙主任他……他工作还是很支持的,就是……方法上比较稳健……”黄秘书搜肠刮肚,想找个不那么刺耳的词。
“稳健?我看是懒政!”李达康冷笑一声,
“他不是喜欢督察吗?好啊!你现在就去告诉他,我给他两天时间,让他把光明峰项目推进过程中,所有存在的‘不和谐因素’,给我写一份详尽的报告交上来!”
“记住,要详尽!具体到哪个人,哪个部门,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省厅的‘钦差’,能督察出个什么名堂!”
“书记,这……”黄秘书大惊,这不等于逼着孙连城去咬人,而且是咬他黄秘书手下的人,甚至是他自己?
“啪!”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黄秘书握着发烫的手机,半天没动。
他知道,李达康这是被逼急,要用这招“引蛇出洞”,逼孙连城站队。
如果孙连城交不出来,那就是“不作为”,李达康正好有理由向省里发难;
如果孙连城交出来,那无论报告里写的是谁,都是在打他黄秘书这个区长的脸。
这口黑锅,怎么背都是错。
他枯坐良久,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那个他最不想打的号码。
……
同一时间,光明区督察组办公室。
孙连城正拿着一张天文图,对着窗户,试图在京州被霓虹污染的夜空中,找到仙女座大星云的方位。
“宇宙浩瀚,人生须臾啊……”他一脸陶醉。
“孙主任,黄区长的电话。”秘书在门口小声提醒。
孙连城慢悠悠地放下天文图,踱到办公桌前,拿起听筒。
“喂,黄区长啊,你好你好,这么晚了,有何指示?”
“孙主任,别跟我来这套!”电话那头,黄秘书的声音,
“李书记刚才亲自打电话,火气很大!他让你,两天之内,提交一份关于光明峰项目所有‘不和谐因素’的报告!”
孙连城拿着听筒的手顿住。
“不和谐因素?”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是李达康等不及了,要对自己这颗钉子下手。
“黄区长,我们督察组,主要负责的是纪律作风。项目推进中的具体问题,是不是该由区政府主导调查比较合适?”孙连城使出他最擅长的太极推手。
“孙主任!”黄秘书几乎是在低吼,
“你别跟我打官腔!李书记的原话,就是要你这个‘省厅钦差’来写!你写不出来,他就要问责我!”
“我这个区长的帽子要是被撸了,你猜我会怎么跟市委、跟省委汇报你孙主任在光明区的‘督察工作’!”
赤裸裸的威胁。
黄秘书这是要把自己绑上他的战车。
“这……黄区长,你这是何必呢?”孙连城脸上的悠然自得再也挂不住。
“我没办法!孙主任,你就当帮兄弟一个忙,随便写点什么,先让李书记消消气,行不行?”黄秘书的口变成哀求。
挂断电话,孙连城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前不久他还是光明区的区长,就是因为挡李达康极力推行的Gdp工程,结果被李达康,找了个由头,硬生生把他从区长的位置上给顶下来,调去坐冷板凳。
要不是后来祁同伟把他从冷宫里捞出来,他孙连城现在还在少年宫研究宇宙的起源呢。
黄秘书……李达康……
他缓缓睁开眼。
“不和谐因素……”他低声重复着。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两天,信访办那个窗口,还是他当时被李达康撤下来的借口,没想到现在还是老样子。
“群众利益无小事……”孙连城拿起笔,在稿纸上写下这七个字,然后停下来。
他笑了。
李达康,你不是要“不和谐因素”吗?
我给你!我给你一个最大的!
他换了一张纸,笔尖在纸上龙飞凤舞。
《关于光明区信访窗口存在严重设计缺陷,损害政府形象问题的紧急报告》
报告里,他只字不提光明峰项目,只字不提拆迁,通篇都是站在“群众立场”,痛心疾首地陈述那个“蹲式窗口”如何伤害人民群众的感情,如何与“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背道而驰,如何成党和政府与群众之间一堵无形的墙。
写完,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
他将刚刚那份报告里最核心、最煽动人心的几段话,重新抄录一遍,但措辞更加激烈,直接将其定性为“典型的懒政、怠政,是对人民群众的公然羞辱”。
他将两份报告分别装进两个牛皮纸信封。
他按下内线电话。
“小王,进来一下。”
秘书推门而入。
孙连城将第一个信封递过去。
“这份,明天一早,以我们督察组的名义,正式行文,送给光明区区政府,黄区长亲收。”
“是,主任。”
接着,孙连城拿起第二个信封。
他看着秘书,压低声音。
“这一个,你亲自去办,找个街边的邮筒,用平信的方式,寄到省纪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