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工人围在被铲车和卡车堵死的厂门口,每个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映着几个摇曳的汽油桶。
“老郑,别他妈劝了!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一个年轻工人把空油桶狠狠一扔,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你让那个省检察院的侯局长来!让他现在就站在这儿,告诉我们,明天山水集团的推土机开过来,我们拿什么养家糊口!拿什么给我儿子交学费!”
“我老婆还在医院等着钱做手术!厂子没了,我们都得死!”
工会主席郑西坡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被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辆半旧的桑塔纳停下,车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走下来。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在寒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陈老!”郑西坡看见来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木板,连忙冲过去,“陈老!您怎么来了!”
陈岩石,汉东省前检察长。
他摆了摆手,示意郑西坡别扶,径直走向那群已经失去理智的工人。
他一走近,原本嘈杂的人群竟然慢慢没声音。
“都把手里的家伙放下。”陈岩石一脸心疼的看着工人们。
几个年长的工人认出他,下意识地低下头。
“是陈检察长……”
“陈老来了……”
混在人群里的王二赖子眼看气氛不对,又扯着嗓子喊:“陈老又怎么样?他一个退休的老头,能让山水集团不收咱们的厂子吗?能把工资给咱们发下来吗?”
这句话,又把刚刚压下去的火给拱起来。
“陈老,我们敬重您!”一个工人红着眼吼道,“可我们没活路了!今天厂子要是保不住,我们宁可死在这儿!”
“对!死在这儿!”
陈岩石一言不发,就那么站在汽油桶前,离那个攥着打火机的年轻人不到三米。
他看着那一张张被愤怒和绝望扭曲的脸,心口一阵绞痛。
“你们死了,你们的老婆孩子怎么办?你们以为自己是英雄?”老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不!你们是罪人!是把自己的家,亲手推下悬崖的罪人!”
他猛地往前走一步,几乎是顶到那个年轻人的面前。
“我陈岩石,今天就站在这里!你们要点火,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一起烧了!”
“来!点!”
年轻人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冒出一小簇火苗。
那火苗在陈岩石的逼视下,不停地抖。
现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工人们的凶悍,在陈岩石这股子不要命的气势面前,被硬生生砸回去。
但谁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问题没解决,这根弦,随时会断。
陈岩石缓缓退到人群外,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掏出一部同样老旧的手机,手指颤抖地按下一串号码。
这串号码,他轻易不动用。
电话接通。
“小金子,我是陈岩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陈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瑞金同志,京州,大风厂,要出人命了!”陈岩石的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急切,
“工人们被逼到了绝路上,他们弄来汽油,就在我面前!我怕……我怕我这把老骨头,镇不住他们!”
电话那头沉默足足五秒。
随后,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温度已经降到冰点。
“陈老,您不要动,保证自己的安全。一步都不要离开现场,也一步都不要靠近危险。”
“我明白。”
“我会来安排。”
……
通往京州的路上,祁同伟坐在疾驰的汽车后座,闭目养神。
身旁的加密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最高级别的加密号码。
他拿起电话,语气平静。
“我是祁同伟。”
“祁同伟同志,我是沙瑞金。”
祁同伟的身体纹丝不动,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电话会来。
“沙书记,您好。”
“我听说,京州大风厂出点情况。我还听说,陈岩石同志,就在现场。”沙瑞金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是的,沙书记。”
“我不要听过程,我只要一个结果。”沙瑞金的声音冷得像铁,“你能否保证,陈岩石同志的绝对安全?”
祁同伟握着电话,另一只手稳稳地放在膝上,声音温和而坚定。
“沙书记,请您放心。我已经亲自带队在赶赴现场的路上,最多还有十五分钟。”
“我已经命令现场的同志,全体后撤,不与群众发生任何冲突。并且,已经安排给工人们送去食物和水。我们的人民警察,是去保护人民的,不是去镇压人民的。”
“我向您保证,今晚我的第一任务,就是确保陈岩石同志的绝对安全。等我见到陈老,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电话那头,沙瑞金只“嗯”一声。
“我等你的电话。”
电话挂断。
祁同伟放下手机,靠回椅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色。
陈岩石,沙瑞金……李达康。
上一世,你们是踩着我上位的垫脚石。
这一世,你们是我祁同伟,送给李达康的第一份大礼。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市公安局长赵东来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李达康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话筒。
“我是李达康。”
“达康同志,我是沙瑞金。”
李达康拿电话的手,不自觉地紧一下。
“沙书记,您好!”
“你的京州,今晚很热闹啊。”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李达康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陈岩石同志在现场,你知道吗?”
“沙书记,我……我刚刚知道,正准备……”
“祁同伟同志已经给我保证,他会确保陈老的安全。”沙瑞金直接打断他,“现在,我听听你的说法。你这个市委书记,打算怎么处理?”
李达康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是一个陷阱,更是一个反击的机会!
“沙书记,我向您检讨!这是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才导致了矛盾的激化!”他先把姿态放得极低。
“这次事件的直接导火索,是山水集团对大风厂的恶意并购!这家公司背景很深,手段也很恶劣,用高利贷和圈套,逼得大风厂厂长蔡成功家破人亡,出逃在外!”
李达康的声音里带上恰到好处的愤怒。
“工人们拿不到工资,厂子又要被抢走,这才被逼得走极端!”
他停顿一下,然后抛出最毒的钩子。
“沙书记,据我所知,这家山水集团,和省公安厅的祁同伟厅长,关系匪浅。祁厅长前两天亲自来我办公室,就是要牵头成立一个‘廉政督导组’,专门督导我们京州的老城区改造项目。而这家山水集团,正是这个项目最活跃的竞标者之一!”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李达康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我知道了。”沙瑞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管你们汉东有什么复杂的背景。我只强调一点,如果陈岩石同志在京州掉一根头发,你们市委,还有省公安厅,都要负责任!”
“还有,我后天到汉东。”
“我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一份关于大风厂事件的,完整的,真实的报告。在我的办公桌上。”
电话,被“咔哒”一声挂断。
李达康握着话筒,怔在原地。
沙瑞金,要提前来!
祁同伟这个混蛋,抢占现场,抢占省电视台的镜头!
今晚,他李达康注定要当一个背景板,眼睁睁看着祁同伟在京州的地盘上,收割那泼天的功劳!
不行!绝不能这么被动!
他猛地放下电话,通红的眼睛转向一旁早已吓呆的赵东来。
“东来!”
“在!书记!”
“立刻!马上去查!”李达康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把这个陈岩石,还有新来的沙书记,他们所有的履历交集和私人关系,给我翻个底朝天!”
“我要知道,这个陈岩石,到底和沙书记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