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批幸存者被安置进密道后，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风雪中的菊序城外，晚照固执地多送了一程又一程。他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总是摩挲着怀中的药囊，那里装着两人交缠的青丝。
“就送到这里吧。”苍雪停下脚步，她的眼眸又泛起了一些淡淡的红色。
晚照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点头。他解下自己的玄色外袍，仔细为她系好。指尖碰到她颈后的肌肤时，微微一顿，又很快收回。
“路上当心。”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吞没。
苍黄笑着拍了拍晚照的肩膀：“照兄放心，我们定将雪儿平安送回寒山。”
连生烟也笑道：“阿照，我们会照看好师姐。”
晚照还想说什么，风雪渐急，苍雪的身影开始模糊。他站在原地，感受着苍雪的队伍缓缓移动。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只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苍雪最后回头时，隔着纷飞的雪幕，看见晚照依然站在原地。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像披了一层银白的铠甲。
队伍渐行渐远，晚照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苍茫雪色中。
下至站在密道口，看见晚照独自一人顶着风雪慢慢地走了回来。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眼角微微发红。当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时，他眨了眨眼，那点湿润便不见了。
“阿照……”下至轻唤。
“走吧，我没事。”他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晚照摸了摸怀中的药囊，下密道前又转身对着苍雪离去的方向停了一阵子。
外面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风雪已经掩盖了所有足迹，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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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序城离桃浪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原本隔着繁华的仲夏城。
如今这条路上，却只剩下死寂与荒芜。
苍雪他们带的食物不够，必须要路上取食，因此不能走地下密道，非要走地上不可。
自从蜜合的皇室贵族一开始逃难去了仲夏城，随之而来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也跟着一起去了。
于是仲夏城的人口暴涨，食少人多，粮仓早已告急。街市上的粮食米面早就价格腾贵，一般人买不起吃食，缺少食物的难民又开始继续往北上迁徙。
可如今仲夏城外，曾经熙熙攘攘的官道两旁，如今堆满了尸体。
有些已经化为白骨，有些还在腐烂。乌鸦成群结队地盘旋，翅膀拍打的声音仿佛死神的低语。
“这里……发生了什么？”生烟捂住口鼻，眉头轻蹙。
诗魄蹲下身，检查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他的手指轻轻拨开死者褴褛的衣衫，露出胸前的紫色的纹线：“是裂死病。”
“别走官道，改走小路吧。”苍黄低声道。
“好。”其他人纷纷点头。
苍雪一行人扮作逃难的模样，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他们刻意避开官道，在荒野小径间穿行。出发前，每个人都做好了遭遇流寇、乱军的准备，却在路上发现，这里不仅没有盗匪——
甚至连人都没有。
路上都是尸体和白骨，触目惊心。
偶尔能看到熄灭的篝火，旁边散落着啃食过的骨头，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的。
更糟糕的是，仲夏城不仅进入了永夜，而且这里气温骤降，短短数日，城内城外的地上都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
如果仲夏城是如此，那桃浪城也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冬天。
即便是小路上，能摘的野果几乎都被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山道的附近也四处都有刨草皮的痕迹。一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人，密林中被踩出不少小路，四周都是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流寇和强盗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山里的野兽也饿了，它们时不时地下来觅食，冲进山下的村庄。但村子里也一早已经空了。
偶尔遭遇的狼群双眼泛着绿光，瘦骨嶙峋却凶性更甚。好在众人武艺不凡，反倒猎得几头充饥。那些饿狼的胃囊里，竟然都是碎骨。
路上一个荒村接着一个荒村，要不是路上偶尔会遇见一些逃难的人，恐怕他们要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要消失了。
生烟一路上叹息着，正所谓：
千村万落如寒食，
不见人烟空见花。
就这样，苍雪和众人走了数日。
翻过最后一道山岭时，天光竟微微亮了几分。远处，桃浪城的轮廓隐约可见城门处灯火通明，宛如黑暗中的孤岛。
越靠近城池，遇到的难民越多。他们像行尸走肉般挪动着，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生墨拦住一个老妇人：“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老妇人缓缓抬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桃浪城的方向。
在黑暗中，桃浪的城门灯火通明，无数士兵在城门上明火执仗，将那一片都照成了白地。
老人身边的人含糊不清地说：“桃浪城门听说要开了！”
“你们都去桃浪？”
“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听说雪境那边还有太阳。”
“桃浪真的会开城门让难民进去？”生墨又问。
这次没有人正面回答他，都说：“不管怎样都往北走吧，南方越来越冷了！”
苍雪放眼望去，这一边山路上陆陆续续已经走过来了十多个人。这些人的神情已经十分麻木，有人倒在路边也没有人管，都自顾自地慢慢往前走。
苍雪他们合着人流，也跟着慢慢地往前走。
难民一多，他们混迹其中倒也不算显眼。
又走了许久，桃浪城近在眼前，只要能越过这山丘，就能看到城门。
忽然远处有人大喊：“桃浪城门要开了！”这声呼喊如同惊雷，在难民群中炸开。
只听“桃浪开城门啦！”“桃浪开城门啦！”“桃浪开城门啦！”几声远远地回荡在山谷中，前面星火点点的桃浪城中忽然蹭地一下亮了起来，那光亮一直延伸到了城门前，远远望去，城门前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无数人。
而远处的人潮开始骚动，像潮水般向城门涌去。
他们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再走不过几里地，苍雪和诗魄等人远远地已经见到了桃浪的城门。
越靠近城门，难民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