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三十五章 三元浩气
第三十五章 三元浩气
道光二十一年五月的南国，已是溽热难当。三元里的古庙前，香火缭绕，三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范增辉站在庙门石阶上，身上的伤口刚结痂，缠着的布条还透着暗红的血渍，可那双眼睛里的火，比头顶的日头还要烈。
“乡亲们！”台上几人扯开嗓子，声音因连日嘶吼有些沙哑，“洋鬼子占我土地，杀我同胞，抢我财物！官府怕了，咱不能怕！”
阶下黑压压跪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握着鸟铳的猎户，足足一万五千人，是周边一百零三乡自发赶来的乡勇。他们刚在庙里祭拜过神灵，举起拳头对着三星旗宣誓：“同心杀贼，生死与共！”
这便是“平英团”。自范增辉被渔民救下后，他和几个老兵便成了乡勇们的主心骨——教他们列阵，教他们利用地形，教他们如何避开火枪的射程，用大刀长矛近身搏杀。这些日子，英军在三元里一带烧杀抢掠，百姓早已恨入骨髓，此刻被范增辉一激，血性全涌了上来。
“洋鬼子的火枪厉害，但怕湿、怕近身！”范增辉指着远处的牛栏岗，“那地方沟壑多，树木密，咱把他们引到那儿，等老天爷下雨，他们的枪就成了烧火棍！”
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庙檐上的麻雀都飞了起来。
没过几日，机会就来了。盘踞在四方炮台的英军又出来劫掠，范增辉带着平英团成员，假装溃败，把敌军引向牛栏岗。英军不知是计，大摇大摆地追了上来，刚进入山坳，天上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动手！”范增辉一声令下，藏在树丛、沟壑里的乡勇们像潮水般涌了出来。英军慌忙举枪，可火药被雨水淋湿，怎么也打不响。
“杀！”范增辉举着朴刀冲在最前面，刀光一闪，劈倒一个英军士兵。乡勇们嗷嗷叫着跟上，锄头砸向英军的头盔，长矛捅进敌军的胸膛。英军慌了神，没了火枪的优势，在泥泞里根本跑不快，只能抽出刺刀顽抗。
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平英团的乡亲们没受过正规训练，全凭着一股狠劲，往往是几个人扑上去，用身体挡住刺刀，也要把手里的武器送进敌人身体。一个叫阿牛的少年，抱着英军士兵滚下土坡，同归于尽；一位老婆婆，举着菜刀砍伤了英军的腿，自己却被乱枪（少数未淋湿的火枪）打死……
范增辉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看见一个英军军官举着指挥刀冲过来，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劈在对方胳膊上。军官惨叫着倒地，他正要补上一刀，却被另一个英军从背后抱住。千钧一发之际，两个农夫扑上来，用扁担狠狠砸向英军的脑袋。
“范大哥，快走！”农夫喊道。
范增辉甩开他们，继续砍杀。直到雨停了，英军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地逃回四方炮台，这场仗才算停下。牛栏岗的泥地里，到处是尸体、断刃、血迹，平英团的乡亲们瘫坐在地上，哭喊声、喘息声混在一起，让人听着心碎。
“我们赢了……”有人喃喃道，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范增辉望着那些牺牲的乡亲，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只是对着他们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可胜利的喜悦没持续多久。广州知府带着兵丁赶来了，说是“奉大宪令，不得擅动洋人”。原来英军逃回炮台后，逼着清政府镇压平英团，否则就要炮轰广州城。
“范增辉等人，聚众滋事，速速缉拿！”知府的告示贴满了各村镇。
范增辉看着告示上自己的名字，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保家卫国，怎么就成了滋事？”
“范大哥，你快走吧！”乡亲们把他围起来，“官府靠不住，咱自己护着你！”
平英团被迫化整为零。范增辉在几位乡勇的护送下，昼伏夜出，一路往江西逃。到了祖宅，范立新见他这模样，什么也没问，先把他藏进祠堂后的密室，每日亲自送水送粮。
“委屈你了，孩子。”范立新看着他身上的伤，老泪纵横。
范增辉摇摇头：“叔，我不委屈。就是对不起那些牺牲的乡亲……”
在祖宅休整了半个月，伤好得差不多了，范增辉决定回西宁。“我是军人，就算朝廷不待见，我也得回去，看看还有多少弟兄能打仗。”
范立新塞给他一把银子，又把一把朴刀递给他：“路上小心。”
范增辉走后没多久，英军撤出虎门。临走前，他们竟贴出告示，恫吓百姓：“后勿再犯！”
这嚣张的气焰彻底激怒了三元里的百姓。平英团的残余成员和地方仁人志士聚在一起，写下《申谕英夷告示》，贴在了英军撤退的路上：“若敢再来，不用官兵、不用国帑，自己出力，杀尽尔等猪狗，方消我各乡惨毒之害也！”
告示上的字，笔笔如刀，透着中国人骨子里的硬气。
此时的范增辉，正走在回西宁的路上。他听说了告示的内容，望着西边的落日，握紧了手中的朴刀。他知道，这场仗没结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跟这些洋鬼子耗下去。
风从南方吹来，带着硝烟的味道，也带着三元里乡亲们的呐喊。范增辉挺直脊梁，一步步往前走，身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长，像一根永不弯折的标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