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眼井的井壁比想象中更陡峭,凿痕里嵌着的沙砾在掌心擦出灼热的痛感。陈观棋的手指抠住一道新鲜的抓痕,指腹摸到黏腻的触感——是半干涸的血,还带着微弱的阳气,与他桃木牌的气息如出一辙。他心头一紧,翻身下坠的速度更快了,桃木剑在井壁上划出火星,照亮周围密密麻麻的印记,有的是指甲刻下的符咒,有的是拳头砸出的凹坑,显然有人在这里经历过漫长而痛苦的挣扎。
“师父!”他的呼喊撞在井壁上,碎成无数回音,像有无数个自己在黑暗中应答。
坠落约莫三十丈,脚下终于触到坚实的地面。没有预想中的积水,只有铺着厚厚一层铁砂的井底,踩上去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陨铁特有的腥气。陈观棋举剑四顾,桃木剑的阳气在黑暗中撑起丈许光晕,照亮了中央那块卧牛般的陨铁——铁身布满凿痕,原本镶嵌其上的镇邪符被人硬生生挖去大半,露出的缺口处,裹着层蠕动的黑气,黑气中央,一颗人头大小的星核正缓缓跳动,泛着诡异的暗红,每一次搏动都让井底的铁砂震颤,像颗被囚禁的心脏。
而陨铁西侧,搭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
陈观棋的呼吸骤然停滞。道袍的袖口磨破了边,却依然能看清上面绣着的半朵莲花——是师父最常穿的那件,他小时候总爱拽着这袖口要糖葫芦,花瓣的丝线被他扯松了好几处,此刻那些毛糙的线头在光晕里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召唤。
他走过去,指尖刚触到布料,道袍的袖子突然滑落,一枚铜钱“当啷”落在铁砂上。陈观棋弯腰拾起,借着剑光一看,铜钱边缘刻着“地脉”二字,与他贴身藏着的那枚“守义”铜钱严丝合缝拼在一起,组成完整的“地脉守义”,铜面被摩挲得发亮,显然被人常年握在掌心。
“师父……”陈观棋将两枚铜钱合在掌心,指腹摩挲着拼接处的纹路,突然摸到个微小的凸起。他用指甲抠开,里面藏着半张折叠的麻纸,展开一看,是用鲜血写就的字迹,笔画潦草却力透纸背:
“星核内藏星魇,需纯阳魂引之,方可得脱。观棋,若见此字,不必寻我,守好地脉便是守我。”
麻纸的边缘还粘着片干枯的艾草,是昆仑药庐特有的品种。陈观棋的眼眶骤然发烫,他想起师父总爱在道袍夹层缝艾草,说能驱虫辟邪,此刻这熟悉的气息混着陨铁的腥气,竟让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桃木剑突然发出急促的轻鸣,阳气光晕剧烈闪烁。陈观棋抬头,发现陨铁东侧的铁砂上,印着几排新鲜的脚印,脚印朝向井壁,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是师父的脚印!他的脚型比常人略宽,大脚趾处有块明显的磨损,那是年轻时采药摔断骨头留下的旧伤。
“师父刚走不久!”陈观棋心头剧震,举剑冲向井壁。果然在东侧凿痕里发现了新的攀爬痕迹,一道较深的凹坑里卡着块碎布,布料上绣着的莲花与道袍同源,只是沾着的黑气比星核的更浓郁,还在微微蠕动。
就在这时,星核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轰隆——”
井底的铁砂像沸腾的水般翻涌,陨铁上的黑气猛地暴涨,竟顺着凿痕爬上陈观棋的脚踝。他低头一看,那些黑气化作无数细小的铁虫,正往皮肉里钻,带来刺骨的寒意。桃木剑挥出的阳气砍在黑气上,竟只激起微弱的火星,像是遇到了同源的克星。
“外面出事了!”陈观棋瞬间反应过来。九曜阵的光柱透过井口照下的光晕开始闪烁,原本稳定的白光忽明忽暗,显然是有人在强行冲撞阵法。他想起沙驼子说的铁阎罗的星尸功,那邪术需以生魂血祭催动,此刻星核的异动,必是铁阎罗在用民夫的血破阵!
他看向陨铁上残缺的镇邪符,又摸了摸怀里的铜钱,突然想起《青囊经》地脉篇的记载:“双星合璧,以血为引,可镇万邪。”师父留下的两枚铜钱,何尝不是最契合的阵眼?
陈观棋咬破舌尖,精血喷在两枚铜钱上。铜钱瞬间亮起金光,他将“地脉”钱按在陨铁的西角,“守义”钱按在东角,双手结印的同时,桃木剑刺入星核正上方的凿痕:“以我地脉血,重封星魇核!”
阳气顺着剑刃注入陨铁,与铜钱的金光交织成网,那些被挖去的镇邪符缺口处,竟开始渗出金色的纹路,顺着铁身蔓延,将跳动的星核重新包裹。井底的铁砂不再震颤,那些钻向脚踝的黑气发出凄厉的嘶鸣,在金光中化作青烟。
但这安稳只持续了片刻。
“轰隆!”
又一声巨响从井口传来,这次的震动比刚才更剧烈,井壁簌簌落下碎石,九曜阵的光柱竟被撞得黯淡了大半。陈观棋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民夫的惨叫,还有铁阎罗狂悖的吼声:“给我填!把这些贱民全扔下去!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阵硬,还是星魇的胃口大!”
星核的搏动再次变得狂暴,金色的封印网被黑气冲撞得剧烈起伏,陈观棋的手臂开始发抖,桃木剑的阳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他的纯阳魂正在被星核疯狂吞噬。
“师父的法子……难道错了?”他咬着牙坚持,视线扫过那件道袍,突然发现袍角绣着的半朵莲花旁,还有个极小的星图印记,星图的“天权”位画着个箭头,指向陨铁的底部。
陈观棋的目光落在陨铁与地面接触的缝隙处。那里的铁砂似乎比别处更松散,隐约能看到块不同颜色的东西。他一脚踹在陨铁边缘,沉重的铁块竟被踹得微微挪动,露出下面的景象——是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朝上,映出星核的影子,而镜背刻着的,正是完整的镇邪符!
“是师父藏的!”陈观棋又惊又喜,原来师父早就补好了阵眼,只是故意留下缺口引他发现。他抓起青铜镜,将镜面对准星核,镜背的镇邪符与他布下的金光网瞬间融合,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星核的搏动骤然停止,黑气如潮水般退去,被镜面牢牢吸住,化作丝丝缕缕的青烟消散。井口传来铁阎罗气急败坏的怒吼,却再也无法撼动井底的封印。
陈观棋瘫坐在铁砂上,浑身脱力。桃木剑插在身边,剑穗的红绳缠着道袍的线头,像在完成一场跨越时空的连接。他看着那枚青铜镜,镜中除了星核,还映出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与他同款的道袍,正对着他微笑,转瞬便消散在镜面的光晕里。
“师父……”陈观棋轻声说,嘴角却扬起笑意。
井底的铁砂渐渐平静,九曜阵的光柱重新变得稳定,透过井口洒下温暖的光,落在那枚合二为一的铜钱上,泛着柔和的金光。陈观棋知道,师父没有离开,他只是化作了这星核的一部分,化作了守护地脉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井口上方,铁阎罗的嘶吼还在继续,却已无法再撼动这用信念与传承筑起的封印。陈观棋握紧桃木剑,缓缓站起身,准备迎接地面上的最终对决——他要带着师父的那份“守义”,彻底终结这场席卷戈壁的灾难。
井底的道袍在光晕里轻轻摆动,像是在为他加油鼓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