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戟刺破夜风的瞬间，赵磊清晰听见甲片碎裂的脆响。 那名冲在最前的汉军骑兵连人带马僵在原地，戟尖从他肩胛下透穿，暗红的血珠顺着戟杆往下淌，在黑夜里溅起细碎的光点。这具身体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更惊人——不是老年时靠拐杖支撑的孱弱，而是能单臂举起百斤重物的悍勇，每一次挥戟都带着破风的锐响，仿佛要把积压在历史里的愤懑都倾泻出来。 “杀！”身后的二十八骑齐声呐喊，声音里没了先前的颓丧，倒添了几分决绝。赵磊余光瞥见，最左侧的亲兵陈武正挥刀劈向一名汉军斥候，刀刃砍在对方手腕上，却因力气不济被反推了两步——这二十八人皆是垓下突围时剩下的精锐，可连日血战早已让他们精疲力竭，若不是方才那句“过江再图”给了盼头，恐怕撑不了三个回合。 汉军的骑兵已密密麻麻围拢过来，马蹄踏在江边湿地上，溅起的泥水混着血，在芦苇丛下积成暗褐色的洼。灌婴的副将李必勒住马，在十步外高声喊话，声音里满是轻蔑：“项羽！你已是丧家之犬，还想过江苟活？不如早早自刎，免得我等动手，污了你的霸王名头！” 赵磊没有回话，只是缓缓转动长戟。他能感觉到掌心的厚茧与戟杆的纹路嵌合，这是属于项羽的习惯——每次战前，他都会这样摩挲戟杆，像是在与兵器对话。而此刻，赵磊的脑子正飞速运转：李必是灌婴麾下猛将，擅长骑兵冲锋，可眼下地形狭窄，芦苇丛生，骑兵根本无法展开阵型，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若能拖延片刻，等虞姬和重伤的亲兵渡到江心，他们再寻机突围，便能彻底甩开追兵。 “陈武！”赵磊突然开口，声音穿透厮杀声，“你带三人，去芦苇丛东侧放火！记住，只烧外围，别引到自己人这边！” 陈武愣了愣——霸王向来不屑用这种“小计”，可眼下局势危急，他也顾不上多想，立刻领了三人钻进芦苇丛。干燥的芦苇遇火就燃，很快便有浓烟升起，借着江风往汉军方向飘去，呛得骑兵们纷纷捂鼻，阵型顿时乱了几分。 李必见状大怒，挥刀喝道：“一群鼠辈！给我冲！谁先斩了项羽，赏百金！” 骑兵们嘶吼着冲上来，赵磊握紧长戟，侧身避开第一匹战马的冲撞，同时抬脚踹向马腹——这是他从《秦代兵书残卷》里看到的技巧，战马下腹是软肋，受力后极易受惊。果然，那匹马痛得人立而起，将背上的士兵甩在地上，不等对方爬起，赵磊的戟尖已抵住他的咽喉。 “项羽！你敢不敢与我正面一战！”李必拍马冲来，长刀带着寒光劈向他的头颅。 赵磊不闪不避，长戟横挡，“当”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他能感觉到，李必的力气不小，若硬拼，自己这具身体虽勇猛，却也架不住对方人多。他余光瞥见江心——木船已行到一半，虞姬正站在船头，隔着浓烟望向他，手里还握着那把短剑，像是随时准备回来助战。 不能再拖了。 赵磊突然收戟后退，故意露出一个破绽。李必以为他力竭，大喜过望，催马跟上，长刀直刺他心口。就在刀刃即将碰到甲片的瞬间，赵磊猛地矮身，长戟从马腹下穿过，精准挑中战马的肌腱。那马痛得嘶鸣一声，前腿一跪，将李必摔在地上。 赵磊顺势上前，戟尖抵住李必的脖颈，声音冷得像江里的水：“让你的人退开，否则，我先斩了你。” 李必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项羽，突然觉得陌生。眼前的人明明穿着熟悉的黑甲，握着熟悉的长戟，可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狂傲，只剩一种让人发怵的冷静——仿佛每一步都算好了，连自己的冲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你别得意！”李必硬撑着开口，“就算你过了江，江东也未必容你！刘邦已派使者去江东，许诺乡绅爵位，谁要是敢帮你，就是与大汉为敌！” 赵磊心里一沉。他倒是忘了这茬——刘邦向来擅长笼络人心，垓下之围后，必然会趁项羽虚弱，派人去江东施压。看来过江后，首要之事不是招兵买马，而是稳住江东父老的心。 “我再说一遍，”赵磊的戟尖又往下压了几分，李必的脖颈已渗出鲜血，“让你的人退开。” 周围的汉军面面相觑，没人敢动——李必是主将，若是死了，他们回去也没法向灌婴交代。僵持片刻，终于有个校尉喊了声“退”，骑兵们缓缓往后撤，留出一条通往江边的路。 赵磊押着李必，一步步往江边退。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有汉军的恨意，有亲兵的担忧，还有江心虞姬的牵挂。走到江边时，芦苇丛的火已渐渐小了，只剩下浓烟还在飘，江面上泛着微光，是晨露快要升起的迹象。 “陈武！”赵磊喊了一声，“带兄弟们撤！” 陈武立刻带着剩下的二十人冲出来，护在他身边。赵磊看了眼江心的木船，亭长正焦急地挥手，示意他们快上船。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李必往前一推，喝道：“滚！告诉灌婴，下次再见面，我必取他项上人头！” 李必连滚带爬地回到汉军阵中，捂着流血的脖颈，却没敢再下令追击——他怕项羽还有后招，更怕自己再栽进去。 赵磊不再耽搁，带着二十八骑跳上早已备好的小船。船小人多，江水溅在衣甲上，又冷又沉，可没人抱怨，都紧紧握着武器，警惕地望着岸上的汉军。 小船缓缓驶离岸边，赵磊站在船尾，回头看向乌江对岸——汉军还在岸边站着，却没再追来。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刘邦绝不会容忍他活着回到江东，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大王，您受伤了。”虞姬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条，正踮着脚，想去擦他胳膊上的血迹——方才与李必拼杀时，甲片被砍破，一道伤口正渗着血。 赵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他活了99岁，除了家人，很少有人这样亲近他。可看着虞姬眼里的担忧，他又硬生生忍住，任由她用布条轻轻缠住伤口，动作细致，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宝。 “夫人，”陈武在一旁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咱们……真的能回到江东，重新再来吗？” 不止陈武，其他亲兵也都看向赵磊，眼神里满是期待与不安。他们跟着项羽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江东打到关中，又从关中退到乌江，早已习惯了霸王的冲锋陷阵，可现在的霸王，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只靠蛮力，会用计谋，会考虑退路，甚至会为了他们的安全，暂时低头。 赵磊看向众人，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以前研究历史，总觉得项羽的失败是必然，是性格使然。可现在，他成了项羽，站在这些亲兵面前，才明白“霸王”这两个字，不是一个称号，而是一份信任——这些人跟着他，不是因为他能打赢每一场仗，而是因为他们相信，跟着他，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会的。”赵磊开口，声音坚定，“江东是咱们的根，那里有咱们的父老，有咱们的子弟。刘邦能收买乡绅，却收买不了江东百姓的心。只要咱们回去，好好整顿，好好谋划，总有一天，能打回关中，能让天下人知道，楚，没有亡！” 亲兵们沉默着，却没人再质疑。他们看着船尾的项羽，看着他望着江东方向的眼神，突然觉得，这场败仗，或许真的不是结束。 小船渐渐驶到江心，江风刮在脸上，带着一丝暖意——天快亮了。赵磊抬头看向东方，远处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星星渐渐隐去，只剩下几颗亮得刺眼的晨星。 他想起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最后一刻，想起那本《楚霸王评传》上的批注：“若有再择，或可另辟乾坤。” 现在，他有了这个机会。 他是赵磊，是研究了一辈子秦汉史的学者，他知道刘邦的多疑，知道韩信的野心，知道萧何的软肋；他也是项羽，是手握长戟、心怀楚地的霸王，他有亲兵的追随，有虞姬的陪伴，有江东的根基。 历史的轨迹，从他踏上这艘小船开始，已经悄然改变。 赵磊握紧长戟，指尖触到戟杆上的血迹，又想起了李必的话——刘邦已派使者去江东。看来，回到江东后的第一仗，不是与汉军的刀兵相见，而是与人心的博弈。 他低头看向江水，水面映出他的倒影——黑甲、长戟，眼神沉静，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锐利。 这就是现在的项羽。 乌江已过，江东在前。 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