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客来镖局”的高墙外,两道身影便如融入墨色的礁石,稳稳钉在墙角阴影里。
尹志平指尖扣着三枚磨得光滑的铜钱——那是他从客栈灶房摸来的,边缘锋利如刃,既能当作暗器,也能在暗处试探敌踪。
他望着镖局门楼檐角摇晃的灯笼,烛火将巡夜镖师的影子拉得老长,靴底踩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另一侧,楚青岚指尖泛白,死死攥着剑柄,目光如电扫过庭院。她的哥哥楚青砚一袭捕快装束,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已凝神戒备,周身透着久经缉捕的凌厉气场。
林猛则按计守在自己屋内,虽未露面,耳朵却竖得笔直,屏气听着外面每一丝动静,手中钢刀在暗处泛着冷光,只待淫贼落网的信号。
“尹道长,你看西耳房。”殷乘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夜风卷走。他出身明教,近百年一直遭受朝廷打压,惯于在暗处行事,此刻正指着镖局西侧那间矮房——一道黑衣人影像块发霉的旧布,死死贴在窗台下,指尖捏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向窗纸。
那银针极细,刺入时竟未让窗纸产生半分颤动,只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窟窿,若非借着灯笼微光,根本察觉不到。
尹志平按住殷乘风欲动的手腕,掌心的薄汗浸湿了对方的袖口。“再等等。”他的声音沉得像井里的冰,“这几日蒙古兵查得严,城里流民多,毛贼也跟着猖獗。若错拿了寻常盗匪,反倒打草惊蛇,让真凶嗅到风声。”话虽如此,他腰间的长剑已悄悄出鞘半寸,剑鞘摩擦布料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黑影果然没急着窥探。他蹲在窗下,像只耐心的猫,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牛角小瓶。瓶塞拔开时,隐约有股甜腻的香气飘来——尹志平心中一凛,是“醉仙散”!
这种迷药性子烈,只需吸入一口,半个时辰内便会人事不省,且无色无味,最是适合暗中下手。
黑影将瓶口对准窗纸窟窿,指腹轻轻挤压瓶身,淡青色的烟雾顺着窟窿缓缓飘入,在屋内灯笼光下泛着若有若无的荧光,像极了坟头鬼火。
他屏息等了半盏茶,见屋内毫无动静,才从腰间摸出细铁钩,悄悄挑开窗栓。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他猫着腰溜进去,脚尖点地如狸猫般无声。
“是他!”尹志平低喝一声,身形骤然如离弦之箭窜出。他足尖点地时特意避开松动的青砖,落地无声,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唰”地一声,剑风劈开夜风,直逼耳房正门;
殷乘风则同时动了——他腰间软鞭如灵蛇出洞,缠住檐角的木梁,借力翻身落在窗台上,靴底踩碎瓦片的“咔嚓”声刚起,他已抬手捂住口鼻,堵住了唯一的退路。
屋内,赵志敬正躲在床榻后的屏风旁,掌心攥着两张浸透了醋水的棉布。早在半个时辰前,尹志平便料到贼人会用迷烟,特意让客栈伙计煮了浓醋,说醋能解百毒——此刻他虽信不过这土法子,却也只能死死捂住棉布,连大气都不敢喘。
屏风后的阴影里,他能看见林晚秋躺在床上的身影,长发散落在枕上,呼吸均匀,看似已被迷烟迷晕,实则指尖紧扣着藏在枕下的“暴雨梨花针”。
林晚秋的心跳得极快,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能感觉到黑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靴底踩在青砖上的细微声响,像毒蛇吐信般黏在她的后颈。
她父亲林猛常说,真正的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瞬,此刻她才算真正体会到——那黑影的呼吸极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显然是常年做惯了暗中勾当的老手,绝非寻常江湖莽夫。
“小美人,别睡了。”黑影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几分令人作呕的淫笑,“大爷就缺你这等练过‘金刚拳’的精纯内力做鼎炉。”
说着,手指便朝林晚秋脸上的发丝伸去,指尖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几乎要触到她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晚秋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厉色暴涨,手腕闪电般抬起——“咻咻咻!”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取黑影的面门、心口、咽喉三大死穴!
这“暴雨梨花针”是她特意改造的,机括藏在袖中,针筒里填了三十枚银针,淬了能麻痹经脉的“软骨散”,寻常人若是中了,半个时辰内便会浑身无力,任人宰割。
“好个泼辣的小娘子!”黑影脸色骤变,电光火石间竟猛地向后倒翻——他的身法诡异至极,像团被风吹动的墨,双脚离地时还在原地,下一秒已退到三尺之外。
同时他挥袖扫向身前的八仙桌,“哗啦”一声巨响,桌子被他掀翻,碗筷杯盘碎了一地,瓷片飞溅中,恰好挡住了大部分银针。但仍有两枚银针没能避开,“噗”地一声刺入了他的手腕,针尖淬着的麻药瞬间发作,让他的手臂一阵酸麻,连握着的短刀都险些脱手。
“你这毛贼,竟敢在道爷眼皮子底下作恶!”赵志敬趁机从屏风后冲出,全真剑法施展开来,剑风凌厉如霜,直逼黑影的后心。
他虽忌惮对方的邪功,但此刻有尹志平和殷乘风在外围接应,也壮起了胆子,剑招越发刚猛,只想在众人面前显显威风——他剑剑直指黑影要害,却忘了全真剑法讲究“以柔克刚”,此刻一味猛攻,反倒露出了不少破绽。
不过黑影被前后夹击,也顿时慌了手脚。他看出赵志敬的剑法虽刚猛却不够灵活,虚晃一招避开剑锋,同时从怀中摸出个黑色的瓷瓶,狠狠砸在地上——“砰!”瓷瓶碎裂的瞬间,浓黑色的烟雾如潮水般涌出,带着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将整个屋子笼罩,能见度不足三尺。
这是江湖中罕见的“无影散”,不仅能遮蔽视线,还能麻痹人的嗅觉,让追踪者失去方向。
“不好!守住退路!”尹志平心中一凛,早在动手前,他便料到贼人会用脱身之术,特意让镖局的镖师在屋内四周拉了一张浸过桐油的麻绳网——这网是用西域的“天蚕丝”混合麻绳编织而成,坚韧异常,寻常刀剑劈砍上去,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突破。
果不其然,烟雾中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麻绳绷紧的“咯吱”声——黑影试图破窗逃跑,却被麻绳网牢牢困住。
他挥刀劈砍,刀刃砍在麻绳上发出“叮叮”的脆响,火星四溅,却只在麻绳上留下几道白痕。“该死的!”黑影怒骂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显然没料到尹志平会布下这等后手。
“大家守住阵脚,别乱!”尹志平高声喊道,手中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剑气如墙,将扑面而来的烟雾逼开几分,“赵师兄护着林姑娘,殷左使守住窗台,我来寻他踪迹!”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了众人的心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中,慌乱只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赵志敬本就心虚,此刻被烟雾一迷,更是慌了神。他只顾着挥舞长剑自保,剑招杂乱无章,连身前的屏风都被他劈成了两半,哪里还顾得上林晚秋?
反倒是林晚秋镇定自若,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折子,吹亮后并未直接扔出,而是借着微光摸索到墙角,将火折子插在砖缝里——火光虽弱,却能让她看清周围的环境,也能提醒同伴自己的位置。
“小心身后!”林晚秋突然高声提醒。她借着火光,隐约看到一道黑影正贴着墙根移动,目标竟是殷乘风——此刻殷乘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台,根本没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殷乘风闻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唰!”一把短刀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刀刃带起的劲风,让他的衣衫瞬间裂开一道口子。
“好险!”殷乘风惊出一身冷汗,软鞭反手甩出,如灵蛇般缠住黑影的手腕,用力一拉——“咔嚓”一声,黑影的手腕被拉得脱臼,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黑影吃痛,却并未退缩。他知道烟雾很快就会散去,必须在这短短片刻内找到突破口。只见他猛地向后一仰,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双脚狠狠踹向身前的木柜——“轰隆!”木柜被他踹倒,朝着尹志平的方向砸去。
同时他借力从桌子上一跃而起,双脚踩着倾倒的木柜,身形如箭般冲向屋顶的木梁——“咔嚓!”木梁不堪重负,断裂开来,瓦片碎裂的声音如雨般落下,一道皎洁的月光从破洞处照了进来,恰好落在黑影的身上。
“想跑?没那么容易!”尹志平眼中精光一闪,身形骤然拔高。
他算准了黑影破屋顶时会露出破绽,此刻借着月光,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破绽——黑影跃起时,腹部的衣襟因动作过大而掀起,露出了腰间的软甲缝隙。尹志平毫不犹豫,长剑直指那处缝隙,剑尖带着凌厉的剑气,如流星赶月般刺去。
“噗!”长剑应声刺入,黑影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剑身滴落,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他挣扎着想要继续向上跃起,却被尹志平反手一剑挑中了膝盖——“咔嚓!”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黑影顿时失去了力气,重重地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此时,屋内的烟雾渐渐散去。众人借着月光和火折子的光芒,终于看清了地上的黑影——他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罩,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葫芦,葫芦口塞着红色的绒布,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手腕和膝盖都已受伤,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砖,却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眼中闪烁着不甘和疯狂的光芒。
“别动!”尹志平剑尖抵在黑影的咽喉处,语气冰冷如霜,“再动一下,我便挑断你的经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黑影的眼睛,试图从对方的神色中找出一丝破绽——他总觉得,这黑影的身法和气息,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林晚秋走到黑影面前,捡起地上的短刀,刀尖指着对方的胸口,语气冰冷:“我爹常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这贼子,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就算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那些被残害的女子,和她一样,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却被这贼人用邪功夺去了性命,连尸体都不得安宁。
殷乘风则走到尹志平身边,低声道:“尹道长,这贼人的身法有些诡异,不像是中原武林的路数,倒像是……像是西夏的‘影月步’。”
他曾在明教的典籍中见过关于西夏武功的记载,“影月步”讲究“动如影,静如月”,最擅长在暗中偷袭和脱身,与这黑影的身法极为相似。
尹志平心中一动,蹲下身,伸手去揭黑影的面罩——他倒要看看,这残害女子的淫贼,究竟是谁。面罩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还有嘴角那道淡淡的刀疤——尹志平瞳孔骤缩,脸上满是震惊。
“怎么会是你?”尹志平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上午在城西棚户区,你还义正言辞地说要带领西夏遗民反抗蒙古人,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地上的黑影缓缓抬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正是上午在棚户区振臂高呼、眼中燃着复国之火的复夏会副会长拓跋烈。只是此刻,他脸上哪还有半分凛然正气,嘴角挂着阴恻恻的笑,腰间竟露出半截蒙古人的鎏金腰牌。
“反抗?”拓跋烈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不过是骗你们这些傻子卖命罢了。蒙古人许我高官厚禄,这复夏会,本就是引这些贱民上钩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