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7章 连过三关
柳浪莺目光微垂,似乎对台下的奉承与崔珏山的到来并无太多波澜。她轻启朱唇,声音依旧清冷:
“第一关:对句。奴家出上联:‘瓦肆喧嚣,谁知霓裳清寒意?’ 请对下联。”
此联一出,台下顿时安静不少。上联以瓦肆的喧闹反衬“霓裳”的清冷孤寂,意境幽微,颇有自况之意。既要工整对仗,更需契合其心境,非粗通文墨者可为。
崔珏山折扇轻摇,成竹在胸,正待开口。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已抢先响起,带着几分不羁与真诚:
“春宫在即,我晓花团寂寞心!”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站在崔珏山侧前方不远处的刘忠林!
他身姿挺拔,目光灼灼,直视台上的柳浪莺,毫无怯场。这一联,以“春宫”对“瓦肆”,以“花团”对“霓裳”,以“寂寞心”对“清冷意”,不仅字面工稳,更巧妙点出举子身份,暗含对柳浪莺“知音难觅”心境的理解,意境瞬间拔高,远超寻常风月之对!
柳浪莺清冷的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目光在刘忠林俊朗的面庞上停留了一瞬。台下更是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声。
崔珏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折扇“啪”地一声合拢,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冷冷地瞥了刘忠林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好!”
柳浪莺微微颔首,“请公子饮此第一杯。”
侍女将第一杯青玉杯奉至刘忠林面前。刘忠林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动作洒脱。
“第二关:酒令。”
柳浪莺继续道,“奴家出题:‘月’字飞花,须嵌入诗中,且末字为‘愁’。限七言,半盏茶为限。”
飞花令本属雅致,但限定“月”字嵌入诗中且末字为“愁”,难度陡增,既要符合格律,意境更要契合“愁”字,非急智博学者不可为。
崔珏山这次不敢怠慢,立刻凝神思索。
他自负才学,此关志在必得。然而,未等他酝酿好词句,那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几乎是不假思索:
“寒窗孤影对残月,金榜无名万古愁!”
诗句脱口而出!以寒窗苦读、孤影残月的凄凉景象起兴,直抒胸臆,道尽天下举子金榜落第的锥心之痛。
末字“愁”字,沉重如山,直击人心!这不仅是急智,更是将自身处境融入其中,真情流露!
满场寂静!连崔珏山都一时失语。
此句意境之沉郁,情感之真切,远非他心中那些风花雪月的词句可比。
柳浪莺看着台下那年轻举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倔强,心中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公子此句……道尽十年寒窗辛酸。请饮第二杯。”
刘忠林接过第二杯酒,仰头饮下,喉结滚动,似要将那份愁绪也一饮而尽。
他感觉到侧后方崔珏山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更加冰冷刺骨。
“第三关:即兴赋诗。”
柳浪莺的声音多了一丝温度,“以眼前‘春夜瓦肆观擂’为题,七言四句,须有‘灯’、‘影’二字。一炷香为限。”
这最后一关,看似寻常,实则最难。要在短时间内,将眼前这喧嚣繁华、人物情态、乃至自身心绪,凝练于四句之中,还要嵌入指定字眼,非才思敏捷、观察入微者不可。
崔珏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展开折扇,扇面急速摇动,脑中飞速构思。他必须扳回一城!
时间一点点流逝,香已燃过半。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在崔珏山和刘忠林之间逡巡。
刘忠林却并未急于下笔,他环顾四周:璀璨如昼的灯火,台下攒动的人影,高台之上清冷绝艳的花魁,还有那雅座中面色阴沉、眼神怨毒的崔珏山……万般景象,交织心头。
就在那炷香即将燃尽,崔珏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开口吟诵时,刘忠林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看透繁华的疏离与淡淡的嘲讽:
“万盏华灯照玉楼,千重魅影竞风流。
高台冷眼观痴客,一炷心香为谁留?”
诗成!四句之间,画面感极强:
首句铺陈瓦肆灯火辉煌,次句刻画台下众生百态,第三句笔锋陡转,以“高台冷眼”点出柳浪莺超然物外的视角,末句“一炷心香为谁留?”
既是叩问花魁心意,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寒窗苦读、所求为何的扪心自问?
“灯”、“影”二字嵌入无痕,意境深远,余韵悠长!
满场皆惊!此诗格局气度,已非寻常狎客所能为!
柳浪莺怔怔地看着台下那俊朗的青年,眼中倦怠疏离之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艳与深深的触动。她缓缓起身,对着刘忠林的方向,郑重一福:
“公子高才,浪莺叹服。三关已破,请公子移步阁中,浪莺奉茶相候。”
言罢,便有侍女款款下台,恭敬地引向撷芳阁内。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叹与议论,目光聚焦在刘忠林身上,充满了羡慕、嫉妒、惊叹。
然而,这喧嚣之中,一道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咬住了他。
崔珏山脸色铁青,手中的泥金折扇已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精心设计、志在必得的一晚,竟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衣着寒酸的穷举子当众截胡,颜面尽失!
他盯着刘忠林随侍女走向撷芳阁的背影,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周围的奉承声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好!好得很!”
崔珏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刘忠林?本公子记住你了!”
他猛地起身,拂袖而去,健仆连忙跟上,人群慌忙避让,留下一地狼藉与窃窃私语。
一个崔珏山的跟班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
崔珏山头也不回,只从齿缝里迸出更冷的一句:“急什么?春闱还没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