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章 降薪削权
下首,数位帝国核心重臣肃立,人人脸色凝重,气氛压抑。
首辅赵天宠竟也在列!
他须发凌乱,面色灰败如金纸,被两名小太监搀扶着,勉强坐在一张铺了厚厚软垫的绣墩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袍,依旧掩不住从内里透出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显是寒毒未清,伤势极重。
但他浑浊的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意志,强撑着病体前来。
次辅、五军都督师中吉站在最前,这位戎马一生、功勋卓着的老帅,此刻腰板依旧挺直如松,但那双曾洞穿沙场烽烟的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与深沉的疲惫,以及……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自责。
伤亡的名单,如同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阁员、户部尚书钱谷,脸色煞白,嘴唇紧抿,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因恐惧还是愤怒。
阁员、兵部尚书孟卫拱,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地面,腮帮肌肉紧绷,显然也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而事件的另一核心人物——宗天行,已卸去紫金面具与天枢正服,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绣银线云纹的常服。
他垂手肃立,面色沉静,不见波澜,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映着御案后帝王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怒容。墨玉龙纹佩静静悬于腰间。
“好!好一个韩缉!好一个曜日宗!好一个天枢院!好一个五军都督府!”
皇帝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雷霆将落的狂暴前兆。他目光如刀,首先狠狠剜向师中吉:
“师老都督!你是朕的柱石!拱卫京畿,戍卫皇城,是你五军都督府份内之责!逆贼韩缉,逆臣余孽,竟能如入无人之境,杀穿天枢院,血洗政事堂!你麾下的禁军呢?你的巡防呢?你的警戒呢?!是都睡着了吗?!还是觉得这京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砸在师中吉心头。老帅脸上皱纹更深,挺直的腰背似乎佝偻了一分。他缓缓出列,单膝跪地,甲胄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声音嘶哑却沉痛:
“老臣……万死!京畿防务,确系老臣失察!调度不力,应对迟缓,致使逆贼猖獗,重地遭劫,同僚罹难!老臣……愧对陛下信重,愧对将士亡魂!请陛下降罪!老臣……年迈昏聩,不堪驱使,恳请陛下准老臣……卸甲归田!”
卸甲归田!
这四个字从戎马一生的师中吉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连重伤的赵天宠都艰难地抬了抬眼,闪过一丝复杂。
“卸甲归田?”
皇帝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想撂挑子了?逆贼还在皇城外逍遥!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尸骨未寒!师中吉,朕要你现在就抓回韩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此之前,你的担子,给朕扛住了!罚俸一年,戴罪留任!若再出差池,数罪并罚!”
“臣……领旨谢恩!”
师中吉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缓缓起身,身形似乎更加苍老佝偻,唯有眼神深处,那抹属于军人的坚毅重新凝聚。
抓回韩缉,成了他洗刷耻辱、告慰亡魂的最后使命。
皇帝的怒火并未停歇,如同转向风暴眼的另一极,更加狂暴地倾泻在宗天行身上:
“还有你!宗天行!”
皇帝猛地指向肃立的紫袍身影,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天枢院!朕的耳目爪牙!暗夜之盾!结果呢?被人家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了个七进七出!七十五名好手啊!那是朕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银子培养的精锐!不是七十五颗白菜!还有钱占豪、李剑重伤!藏真阁、天机阁被破!玉玺都差点丢了!”
皇帝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充满了失望与鄙夷:
“朕看你们天枢院,这两年就是吃干饭的!是发面团!看着威风,一戳就破!连自己的老巢都守不住,还谈什么监察天下,侦缉敌国?!宗天行,你这个院主,是怎么当的?!你的神功呢?你的智谋呢?都喂了狗吗?!你告诉朕!告诉外面那些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家属!天枢院,到底有什么用?!”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将天枢院的尊严与宗天行的能力,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宗天行依旧垂手肃立,面色沉静如水,仿佛那狂风暴雨般的斥责只是拂面微风。直到皇帝话音落下,他才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地迎向暴怒的君王,声音低沉而清晰:
“陛下息怒。逆贼韩缉突袭,时机精准,手段狠辣,兼有内应策应,臣确有失察失职之罪。天枢院损失惨重,皆臣之过。臣,无颜再居此位,恳请陛下准臣辞去天枢院主一职,闭门思过,以待有司勘问。”
辞职!宗天行竟也请辞!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要爆炸了!师中吉的请辞是悲壮,宗天行的请辞,则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与无声的抗辩。钱谷、孟卫拱等人脸色剧变。
“辞职?”
皇帝瞳孔微缩,怒火中烧却又强行压下。宗天行此刻辞职,天枢院必乱!追查内奸、清剿韩缉余党、稳定暗面秩序,离不得他!但此等重罪,岂能不罚?正好借此良机,收回一些权柄!
“哼!现在想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
皇帝冷哼一声,语气稍缓,却更显森冷,“韩缉尚未伏诛!其内应何在?曜日宗在帝都乃至全国的据点尚未连根拔起!你宗天行捅下的篓子,想拍拍屁股就走?给朕收拾干净了再说!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把天枢院内部,给朕刮骨疗毒,清洗干净!若查不出,或再出差池,朕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
皇帝的处置看似严厉,实则留了余地——查内奸,戴罪立功。但紧接着,便是图穷匕见:
“不过!经此一事,朕看天枢院摊子铺得太大,也未必是好事!精力分散,难免疏漏!”
皇帝目光扫过钱谷和孟卫拱,语气不容置疑,“即日起:天枢院下‘经研司’及其所属匠坊、库藏、图籍,一应事务、人员,全部划归工部统辖!钱谷,你暂兼工部,要善加运用,为国之利刃,莫再明珠暗投!”
皇帝目光又望向孟卫拱:“靖海军所有战船调度、人员任免、作战指令,自即日起,收归兵部统一节制!天枢院只保留情报侦缉、策反渗透之权,不得再直接干预靖海军军务!孟卫拱,你兵部要担起责任,给朕看好海疆!”
釜底抽薪!皇帝直接斩断了天枢院两条最有力的臂膀!经研司是技术核心,靖海军是海上利剑!此举无异于将宗天行的权柄削去近半!
“陛下!此事……”
一直沉默的阁员、户部尚书钱谷忍不住开口。工部接手经研司固然是好事,但如此仓促剥离,恐生混乱。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此举对天枢院打击之大。
“陛下三思!”
兵部尚书孟卫拱也硬着头皮出列。收回靖海军指挥权是兵部夙愿,但在此刻,趁天枢院遭重创时下手,未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且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嗯?!”
皇帝赵顼目光如电,冷冷扫过二人,“钱卿、孟卿,你们是对朕的旨意有异议?还是觉得工部、兵部担不起这个担子?”
冰冷的质问让钱谷和孟卫拱瞬间冷汗涔涔,连忙躬身:“臣等不敢!臣等领旨!”
天威难测,此刻触怒皇帝,绝非明智之举。
“陛下……”
一直强撑着的赵天宠,此时艰难地喘息着,嘶哑开口,“经研司、靖海军之权柄移交,事关重大,牵涉甚广,是否……是否容臣等稍作筹划,平稳交接,以免……以免影响边防与研发大计?”
他是首辅,必须从全局考虑。
“哼!朕意已决!即刻交接!”
皇帝拂袖,斩钉截铁,“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天枢院经此重创,精力当集中于肃清内奸,追剿韩缉!其他事务,由有司分担!就这么定了!”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皇帝的意志如同金科玉律,不容置疑。师中吉垂首,脸上悲愤与无奈交织。宗天行依旧肃立,面色无波无澜,仿佛被削去的不是自己的权柄,唯有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涟漪转瞬即逝。他缓缓躬身,声音平静无波:
“臣,遵旨。即刻着手清查内奸,追剿韩缉及其党羽。”
钱谷、孟卫拱也只得再次躬身领命。
皇帝看着下首肃立的臣子,看着重伤的首辅,看着悲愤的老帅,看着被削权却依旧平静得可怕的宗天行,胸中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掌控一切的冷硬。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
“都下去吧。赵相好生养伤。师卿、宗卿,望你们戴罪立功,莫要再让朕失望!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