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章 功成之日
扬州·运河古堰。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重修一新的江都古堰,如同一条巨龙,横卧在奔腾的运河之上。闸门开启,千帆竞发,满载着粮食、军械和希望的漕船,正井然有序地通过宽阔的河道,驶向江淮前线。
岸边,无数百姓自发聚集,看着这象征着新生与畅通的景象,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和希望。
辛破宁独立于古堰最高处。江风猎猎,吹动他的袍袖。他望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船队,听着百姓的欢呼,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释然与更深的凝重。
历时近一载,以铁血手腕,扫盐枭,破积弊,疏运河,平盐荒…扬州新政,终于在他手中初见成效。
身后,吏员捧着厚厚的奏报:
“禀府尊!新政一载,成效卓着:
盐引清厘完毕,追缴历年亏空及赃款总计四十二万贯!拘拿贪墨蠹吏、盐枭巨贾一百七十三人!捣毁私盐窝点三十七处!
扬州盐课岁入,较新政前激增三倍有余!创历年之最!
运河疏浚完成,江都古堰重修竣工!漕运效率提升五成以上!去岁漕粮转运,较往年提前一月抵达京畿!
官盐平价,市场稳定,民生渐复…”
数字是冰冷的,却凝聚着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浸染着血与火的斗争,承载着无数黎民的生计与前线将士的希望。辛破宁微微颔首。
功成之日,亦是树大招风之时。他深知,自己已站在了风口浪尖。
帝京·紫宸殿。
扬州新政的捷报如同春雷,震动了帝京朝堂。垂拱殿内,气氛却并非全然欢欣。
“陛下!”
首辅赵天宠出列,声音洪亮,“扬州知州辛破宁,奉旨整饬盐漕,行霹雳手段,破百年积弊!盐课岁入翻三倍,漕运效率增五成!解襄阳军粮之危,安扬州百万黎庶!其功勋卓着,实乃国之干城!臣以为,当重加封赏,以励能臣!”
五军都督师中吉紧随其后,声若洪钟:“陛下!辛破宁之功,非止于扬州!运河畅通,粮秣源西运,方有襄阳成务观部浴血坚守,挫会宁贼锋锐!此乃社稷之功!臣附议赵相,当厚赏辛破宁!”
皇帝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辛卿确为能吏,不负朕望!着吏部、政事堂议定封赏章程!”
然而,一片颂扬声中,不和谐之音随之而来。
“陛下!臣有本奏!”
一名清流御史出列,面色肃然,“辛破宁之功,固不可没。然其行事,亦多可议之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枷号僚属,有损朝廷体面;擅动兵戈,查抄商贾,几酿民变;更有构陷之嫌,引得物议沸腾!其手段酷烈,近于商鞅、张汤之流!长此以往,恐开酷吏之风,非朝廷之福!臣以为,赏功当赏,然其过亦不可不察!当予以申饬,令其自省!”
“臣附议!”
又有几名官员出列,“辛破宁性情刚愎,独断专行!扬州府衙,几成其一言堂!地方士绅,多有怨言!此非牧民之道!陛下若重赏此等酷吏,恐寒天下士绅之心,亦非明君所为!”
“荒谬!”
师中吉怒目圆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若无辛破宁霹雳手段,扬州盐漕积弊能破?运河能通?襄阳军粮能至?尔等只知空谈仁义,坐而论道!岂知前线将士浴血,后方蠹虫横行之苦?!辛破宁所为,正合‘乱世用重典’之理!何过之有?!”
“师都督此言差矣!”
清流反驳,“治国当以仁德为本!岂能以酷法治天下?辛破宁之能,在于破,而非立!扬州盐政,根基可稳?运河之利,能持多久?若其离任,积弊是否复萌?此皆未知之数!其功虽显,其法可虑!”
双方争执不下,焦点从“是否该赏”转向了“如何赏”以及“辛破宁行事风格是否可取”。
清流们抓住辛破宁手段“酷烈”、有“独断”之嫌大做文章,试图削弱其功绩的影响力,甚至隐含“功高震主”的警告。
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头微蹙。
辛破宁的功劳是实打实的,他不能不赏。但清流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辛破宁的锋芒太露,手段太硬,确实让一些士绅不满。
更重要的是,他出自天枢院,与宗天行关系密切,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在地方上威望日隆…这柄利剑,会不会有一天伤及自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一直沉默的宗天行。
帝京·宗府密室。
宗府深处,密室烛光幽微。宗天行与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李剑对坐。
“院主,扬州‘地网’密报:盐商余孽虽遭重创,然其百年根基未绝,部分核心人物携巨资潜藏,与朝中某些势力仍有勾连,蛰伏待机。漕帮经雷彪之死及清洗,元气大伤,但残余势力化整为零,转入地下,恐成隐患。
新任盐商及部分官吏,对辛大人敬畏有加,然新政根基尚浅,全赖辛大人威势维持。”李剑低声禀报。
宗天行静静听着。
“冯万全通敌案,牵扯出的那条暗线…指向会宁国‘黑水司’?”他问道,声音低沉。
“是!”李剑神色凝重,“‘地网’顺藤摸瓜,发现冯万全早年曾与会宁国密商有过接触,虽非核心间谍,但其庞大的私盐网络,确曾被‘黑水司’利用传递情报。其倒台后,这条线暂时中断,但‘黑水司’在江南的渗透,恐不止于此。扬州作为财赋重地、运河咽喉,始终是其目标。”
原来,自宗天行将会宁国在大夏暗桩悉数破坏后,霍炎武大胆启用新锐揆散,组成“黑水司”,隐隐有比肩天枢院之势。
宗天行眼中寒光一闪:“会宁国亡我之心不死。襄阳战事胶着,其‘黑水司’在后方必更活跃。扬州…不能乱。”
他沉吟片刻,“辛破宁功高,已成众矢之的。朝中清流攻讦其‘酷烈’,看似迂腐,实则是忌惮其威势,亦是陛下心中一丝猜忌的投影。此时若调其回京,看似升赏,实则是拔其根基。扬州新政,恐人亡政息。”
“院主之意是…”
“留任。”
宗天行落下棋子,发出清脆声响,“唯有辛破宁继续坐镇扬州,以其铁腕与威望,方能震慑余孽,巩固新政,确保运河命脉畅通,并…盯紧‘黑水司’的动向!此为社稷大局计!至于朝中物议…”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自有首辅与师都督周旋。陛下…最终会明白,何处需要这柄利剑。”
他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字,装入特制铜管,交给李剑:“速递扬州辛破宁。告诉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成之日,更需守拙。深耕江淮,静待天时。其功过,自在陛下心中,亦在…千秋史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