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章 三法同施
暮春的夜雨不知何时又淅沥起来,敲打着李府雕花的窗棂,声声如泣。
暖阁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寒意。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刺鼻的药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宗天行躺在锦榻之上,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与潮红交织,仿佛冰火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乌黑粘稠的毒血虽已止住,但那道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曾经渊渟岳峙、令风云变色的身躯,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李婉扬跪在榻前,紧握着他冰凉的手,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红肿的双眼和一片死寂的哀恸。
李镇威须发微颤,在房中焦躁地踱步,每一次望向榻上,都如同被重锤击中心口。
府中请来的几位锦城名医,此刻都面如土色地聚在角落,低声商议,却个个束手无策,摇头叹息。
那“春风一度合欢散”引燃的“碧磷蚀骨”奇毒,已非寻常岐黄之术所能触及。
“李剑!”
李镇威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望向角落里那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身影,“贤婿他……当真……”
李剑面色铁青,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宗天行右掌掌缘——那处曾被碧玉蟾王剧毒沾染、如今却呈现出一种妖异深紫色的斑痕。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笃定:“老爷,夫人,稍安勿躁。院主体质迥异常人,乃百年难遇之‘极阴极阳’共生之体!此等绝境,寻常人早已魂飞魄散,但院主尚有一息不绝,此息如地火潜行,深藏于至阴至阳交汇之渊薮!这便是一线生机!”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护卫:给我去追,将影月谷主追回。“
李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院主所中之‘毒引’乃影月谷旧识之物,唯有金谷主,或知其根底,窥得一线解法!”
锦城·南郊官道。
一辆装饰华丽、由四匹神骏白马牵引的巨大马车,正冒雨疾驰,车轮碾过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
车厢内,暖炉融融,熏香袅袅。金辉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月白的广袖流仙裙铺展如云,面纱轻覆,只露出一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弯月笑眼,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枚刚从妙香国“顺”来的、镶嵌着毒虫宝石的戒指。
而她身边,正是碧波门门主江流影。
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停车!”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幕。
马车骤停。金辉掀开车帘一角,李剑的人追上来了。
听闻原因后,金辉她放下车帘,对车外沉声道:“调头!回锦城!最快速度!”语气不容置疑。
马车在泥泞中艰难掉头,车轮再次疯狂转动,朝着来路疾驰而去,留下两道深深的泥辙。
李府。暖阁。子时。
“让开!”
一声清叱伴随着珠帘碰撞的脆响,金辉的身影如同月华破开乌云,骤然出现在暖阁门口。
她月白的裙裾下摆沾染了泥点,面纱外的双眸却亮得惊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煞气。
阁内压抑绝望的气氛被她身上那股清冽又诡秘的气场瞬间冲开一道口子。后面,跟着同样焦急的江流影。
她无视跪地的李婉扬和焦灼的李镇威,目光如电,直射榻上的宗天行。只一眼,她瞳孔便是猛地一缩!
“好个古林森!好刁钻的‘春风一度’!”
金辉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竟拿这等下作淫药做引子,点燃了‘碧磷蚀骨’这跗骨阴毒!放浪形骸功?哼!解得了天下奇毒,却解不了这人心欲念催生的阳亢之火!”
她快步走到榻前,纤纤玉指如拈花般拂过宗天行的腕脉,又迅速翻开他的眼睑,指尖轻点其眉心、膻中、关元数处大穴。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却又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精准与力量。
“如何?金谷主!”
李剑上前一步,声音紧绷如弦。
金辉收回手,面纱下的神情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眸子,凝重得如同寒潭深水。
“蚀骨焚心,阴阳对冲,脏腑皆损!若非他这身‘极阴极阳’的根骨吊着最后一口本源之气,此刻早已是枯骨一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绝望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想救他,唯有三法相合,行险一搏!然,时限只有三日!三日一过,本源耗尽,大罗金仙也难救!”
哪三法?!”李镇威和李剑几乎同时嘶声问道。
“其一!”
金辉竖起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碧龙泉!此泉乃蜀山灵脉阴眼所化,泉水至阴至寒,蕴含千年地脉玄阴之力!需将他浸于泉眼核心,借这沛然极阴之力,强行压制、冲刷那‘春风一度’引燃的阳亢烈火!此为‘以阴制阳’,中和那催命的药引!此为根基,需十二个时辰!若成,阳火暂熄,阴毒蛰伏,他方能暂脱焚身之苦,恢复一丝灵台清明!”
“碧龙泉?”
李镇威脸色一变,“此泉位于西郊五十里云台山深处,山路崎岖。”
“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
李剑斩钉截铁,眼中已燃起决死的火焰。
“其二!”
金辉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转向一直守在角落、面色同样凝重的江流影。
“待其体内阳火被极阴泉水压制,阴阳暂时平衡之际,需以佛门至正至纯的‘法华梵唱’涤荡其心神,稳固其濒临崩溃的灵台!
此法需修为精深、心性澄澈之人,引动梵音禅意,护住他一点真灵不昧,方能进行最后一步!江门主,你碧波门心法源自佛门一脉!此步需六个时辰,不容丝毫差池!”
江流影迎着金辉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清丽的面容肃穆庄严:“本门主责无旁贷!纵耗毕生修为,亦必护宗公子灵台周全!”
“其三!”
金辉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也是最险、最难的一步!待其灵台在梵唱中稍复清明,体内阴阳毒力因前两步压制而处于一种微妙的‘僵持’与‘外泄’状态时……需以我影月谷独门秘术——‘飘飘欲仙’反其道而行之!”
“飘飘欲仙?!”
李婉扬失声惊呼,她曾听闻过此术恶名,乃是以绝顶魅术引动敌人情欲,在极乐巅峰中悄然吸取其精气元神,杀人于无形!
“不错!”
金辉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此术本是夺命邪功。然,物极必反!此刻他体内积郁的‘春风一度’药力与‘碧磷蚀骨’奇毒,因前两步压制,已非纯粹内患,而如同被强行拘禁、亟待宣泄的‘邪气’!
我需以‘飘飘欲仙’之术为引,非为吸其精气,而是……主动引导这狂暴的‘邪气’——那混合了淫药阳火与蚀骨阴毒的致命能量——倒灌入我自身体内!”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金谷主!这……这如何使得?!”
李镇威骇然失色。引毒入体?这简直是自杀!
金辉却笑了,面纱微动,笑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傲然与决绝:“有何使不得?他宗天行是百年难遇的极阴极阳之体,我金辉亦是天生‘玄牝姹女’之身!最善容纳、炼化天下至阴至邪之气!此毒对他是蚀骨焚心的绝命之物,对我而言,却未必不是一场大补!
当然,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引毒不成,反噬其身,我与他……便一同化作这蜀山之间的两缕亡魂!”
她目光灼灼,扫过众人惊骇欲绝的脸,最终定格在宗天行灰败的面容上,语气斩钉截铁:
“三法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碧龙泉压制阳火在先,法华梵唱固守灵台居中,‘飘飘欲仙’引毒反噬于后!三日时限,步步惊心!尔等……敢不敢赌?!”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暖阁。窗外雨声更急,仿佛在为这惊世骇俗的赌局擂鼓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