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章
喧嚣散尽,红烛高烧。
锦城李府深处的新房,终于隔绝了外界的风刀霜剑与暗流诡谲。厚重的门扉掩上,将满堂宾客的喧嚣、五毒教的恶毒、影月谷主的莫测、乃至李剑无声的警戒,都关在了门外。
龙凤红烛摇曳着温暖的光晕,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色。
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炮竹硝烟味与更淡的、清冽的月华幽香,交织出一种奇异的、略带紧张的静谧。
宗天行已褪去那身深青布衣,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绣金纹的新郎常服,少了几分布衣的沉凝,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却依旧难掩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锋锐与疏离。
他立在窗前,并未看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落在那静静坐在拔步床沿、凤冠霞帔已除、只着大红中衣、以一方红绸帕覆面的身影上。
李婉扬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微微发白。红绸帕下,无人看见她紧咬的下唇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白日里屏风后的惊鸿一瞥,那只按在毒蟾背脊上的手,那瞬间冻结生机的恐怖力量,那卸下面具后更显直击灵魂的冰冷目光……还有那影月谷主神秘莫测的现身与交锋……
这一切,都让她心绪翻腾,难以平静。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婿,是祖父为她定下的良配,更是搅动帝国风云、踏着尸山血海而来的“紫金阎王”。
宗天行缓步走到床前,并未立刻掀开盖头。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轻轻落在了李婉扬交叠的手背上。那手背温软细腻,此刻却冰凉。
“婉扬。”
他的声音低沉,透过红绸帕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与白日截然不同的、近乎生涩的温和,“让你……受惊了。”
李婉扬身体微微一颤。这声呼唤,仿佛击碎了她强自维持的镇定。她猛地抬手,自己掀开了红绸帕。
烛光下,一张清丽绝伦、此刻却梨花带雨的脸庞显露出来。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琼鼻樱唇,最动人的是那双清亮如秋水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未干的泪光与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她仰头看着宗天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你没事吧?那毒蟾……”
宗天行看着她的泪眼,心中那坚冰般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力道沉稳而带着暖意:“无妨。些许微毒,奈何不了我。”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心底,“去年订婚后,陛下急召入京,累你苦等。虎峪口……更是凶险。”
提到“虎峪口”,李婉扬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怕他再次消失:
“三千雷火弹!他们都说……都说你……”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是用力摇头,泪珠滚落。
“幸好……幸好你早有安排……可若万一……”
她不敢想下去。那段时间,噩耗传来,李家上下如坠冰窟,她更是心如刀绞,强撑着才未倒下。
“没有万一。”
宗天行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 “去岁在吕督帅厅,那玉兰树下,我答应要护你一生周全。也答应过陛下,要为大夏扫清荆棘。未竟之事,岂敢轻言生死?”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动作生疏却无比珍重。
他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触手生温的玉盒,放在她手中。
“给你的。” 他的声音低沉。
李婉扬疑惑地打开玉盒。盒内没有耀眼的珠翠,只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碧绿、仿佛凝聚着整片森林生机的翡翠。
那翡翠毫无瑕疵,内部仿佛有云雾缭绕流转,散发出柔和而温润的光晕。
更奇异的是,翡翠之上,静静伏卧着一只同样碧绿、栩栩如生、通体由最纯净的冰种翡翠雕琢而成的玉蝉!蝉翼薄如蝉翼,纹理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
饶是李婉扬见惯奇珍异宝,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美眸中满是震惊:“这……这是‘万载空青’中的‘冰魄玉蝉’?传说中能温养神魂、辟百毒的稀世奇珍?!”
“嗯。”
宗天行应了一声,并未多言其来历。价值连城?对他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戴着它,寻常毒物难侵。算是我……补上去年的亏欠。”
李婉扬捧着玉盒,指尖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再抬头看着宗天行那双深邃眼眸中难得的、几乎可称为“温柔”的微光,心中百感交集。
担忧、后怕、委屈、感动……最终都化作一股暖流,冲垮了所有矜持与恐惧。
她再也忍不住,娇躯一软,轻轻偎依进宗天行坚实而冰冷的怀抱,将脸颊贴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天行……”
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怕等,也不怕那些明枪暗箭……我只怕你……太累,太险。今日那毒蟾,我看到了……你的手掌……”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宗天行那只按过毒蟾的右手掌缘。那里,白日里残留的极淡青黑色痕迹,在烛光下依然隐约可见。
宗天行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担忧的眼神,以及她指尖小心翼翼触碰那几乎不可见的痕迹,心中某个角落似乎又柔软了一分。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无碍。”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此毒名为‘碧磷蚀骨’,毒性猛烈,但对我体质而言,如同清风拂面。这掌缘痕迹……”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是我故意留下,未曾运功完全驱散。”
李婉扬愕然抬头:“故意留下?”
“嗯。”
宗天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古林森老奸巨猾,若我毫发无损,他必疑我有克制其毒之能,心生忌惮,反会蛰伏更深,或另寻他法。留此一线毒痕,示之以‘弱’,让他以为其毒对我仍有威胁,只是我功力深厚强行压制。如此,他才会沾沾自喜,按捺不住,继续其图谋……也方便李剑,顺藤摸瓜。”
李婉扬听得心惊肉跳,偎依在他怀中的身体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这便是她的夫君,即便是在大婚之夜,即便是面对她的担忧,心中依旧在冷静地布局,算计着千里之外的敌人。
朝堂的倾轧,江湖的诡谲,如同无形的枷锁,从未真正从他身上卸下。
“不说这些了。”
宗天行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体的紧绷和心底的忧虑,罕见地主动转移了话题。
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拂过她光洁的额头,为她理顺一缕散落的青丝。动作依旧带着一丝生涩的僵硬,却充满了不容错辨的珍视。
“婉扬,”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和她清丽的倒影,仿佛冰冷的寒潭投入了温暖的光,“今夜,只属于你我。不谈朝堂,不论江湖。”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誓言,在这红烛摇曳的新房里回荡,暂时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算计。
李婉扬望着他眼中那抹难得的、只为她而生的暖意,心中的担忧与不安渐渐被一种巨大的安定感所取代。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冷冽气息的胸膛,闷闷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