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章 诰命丹书
天枢院,望楼。
宗天行独立风中,玄青袍袖翻飞。他手中捏着一封来自四川的密信,信封上是李婉扬娟秀中带着英气的笔迹。
信中并无过多儿女情长,只详细叙述了蜀锦工坊引入新式织机后的进展、遇到的些许阻碍、以及锦城周边的民生见闻。
字里行间,透着干练与关切。信的末尾,只有一句:“锦城春深,茶花已发,盼君早至。”
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柔和的温度,悄然掠过宗天行紫金面具下冰冷的眼底。他收起信,转身走下望楼。
养心殿内,皇帝正批阅着政事堂送来的、关于各地新政推行初见成效的奏报,心情颇为舒畅。宗天行的求见,让他有些意外。
“臣宗天行,叩见陛下。”
“宗卿平身。何事?”
宗天行并未起身,而是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典。”
“哦?” 皇帝放下朱笔,饶有兴致,“宗卿但讲无妨。”
“臣……幼年失怙,蒙祖父严训,忠君报国,不敢有忘私情。然,祖父临为臣定下一门亲事。”
宗天行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臣……恳请陛下恩准,许臣告假三月,赴蜀中锦城,与李氏完婚,以全祖父遗愿,亦安……臣之私心。”
皇帝的目光在宗天行低伏的背影上停留良久。他看到了宗天行主动让渡权柄的忠诚,看到了他维护新政大局的苦心,也看到了此刻他作为一个“人”的、难得的恳求。
一丝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在皇帝心中升起。或许,让这把过于锋利的刀,沾染一点人间烟火,系上一份牵挂,并非坏事?
宗天行与李家结亲的事,皇自然知晓,不然,李婉扬的父亲李镇威,也不会得到经营西南茶盐的要职。
良久,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他提笔蘸墨,在一份空白的诰命敕书上挥毫:
“准奏。着宗天行即日暂停天枢院院主一应差事,许假三月,赴蜀完婚。念李氏婉扬,淑德贤良,为国分忧,特赐封‘三品淑人’诰命,赏金百两,锦缎百匹,以彰其德!”
他放下笔,看着阶下的宗天行:“宗卿,朕准了。带着朕的赏赐和恩典,去锦城吧。天枢院之事,暂由辛破宁署理。三月之后,朕要看到一把……更稳、更利的剑归来。”
“臣!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宗天行顿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紫金面具下,无人看见的表情,或许有一瞬的松动。
当他走出养心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挡一挡阳光,又像是想触摸怀中那封带着锦城春意的信笺。
玄青色的身影在巍峨的宫墙下显得格外挺拔,也似乎……多了一丝人间的温度。
帝京的风云随着宗天行的卸任暂告段落,但余波未平。
诏狱深处,张承嗣枯坐于冰冷的静室,等待着秋后问斩的最终裁决。
那份用他鲜血和家族百年荣华换来的“罪止一身”供状,成了悬挂在所有勋贵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着他们老老实实清退田产,具结认罪,领取那点象征性的“常例银”。
朝堂之上,赵天宠大刀阔斧任用贤能,马文远在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上雷厉风行,整饬吏治;师中吉坐镇五军都督府,清理空饷的铁腕已延伸至九边重镇,追缴的银两源源不断注入户部库房;户部接管市舶司,宋怜玉配合默契,海路商税稳步增长。
新政的轮轴,在刮骨疗毒后,开始发出沉重而有力的运转声。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即将远赴锦城的宗天行无关了。
他亲手将紫金面具、玄青色天枢院院主常服、以及那枚沉甸甸的龙纹佩、玄青宝石戒指,郑重地封存在天枢院最深处、由多重机关守护的密室之中。
仿佛卸下的不是衣冠印信,而是那柄名为“暗夜之刃”的沉重枷锁。
他换上了一身低调的深青色细棉布直裰,外罩一件半旧的鸦青色鹤氅,腰间只悬了那一柄家臣刘大柱送的水火锋长剑,再无半分权柄煊赫的气息。
“院主……”
辛破宁以下,王锋、钱占豪、成务观、吕思勉、李剑、赵武等骨干成中,率武卫师、隐卫司、秘勤司、镇抚司的核心骨干肃立送行,眼中充满了复杂的不舍与敬畏。
“李剑,你这小子眼神这么饥渴,是不是也想大婚了?”
宗天行笑了起来。
气氛随即变得愉快起来。
“他可能是在想当年和他比斗过的红娘子吧。”
王锋笑了起来。
“哪里呀,王锋,你再贫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李剑反击道。
宗天行想了想,对李剑道:“这次,李剑你就随我去锦城吧,沾点喜气。既然你对红娘子有意,回来之后,就和他完婚。”
听到命令,李剑脸上一红,来到了后院。
不一会,李剑同样换上了不起眼的江湖人装束,沉默地侍立一旁,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短匕。
“署理好院务。”
宗天行面对辛破宁,声音平静无波,“矿税支应,按例支取,账目务必清晰。非常之事,我会八百里加急直报陛下。西南……”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投向遥远的蜀地,“其他地方若有异动,密报即可,勿要擅专。”
“属下明白!定不负院主所托!”
辛破宁单膝顿地,声音铿锵。他知道,院主虽卸任,但这柄剑的锋芒,只是暂时隐于鞘中。
就在宗天行轻车简从,由李剑护卫着踏上西行蜀道之时,万里之外的西南边陲,瘴气弥漫的群山之中,一场针对他、乃至针对整个大夏西南利益的阴谋,正悄然发酵。
妙香国,万毒宫。
国主万天笑身着色彩斑斓的锦袍,端坐在镶嵌着毒虫宝石的王座上。他皮肤黝黑发亮,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精明与野性的光芒。手中把玩着一条通体碧绿如玉、吐着猩红信子的小蛇。
听着下首一位身着五彩斑斓长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骷髅的老者汇报。老者正是令西南武林闻风丧胆的五毒教教主——古林森。
“国主,”
古林森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大夏皇帝的明旨已传遍西南。宗天行,那条皇帝最凶的鹰犬,卸了爪牙,要去锦城娶李镇威的女儿了。嘿嘿,好大的排场,皇帝赐婚,诰命夫人……”
刀天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手指猛地捏紧了小蛇:
“李镇威!哼!仗着皇商身份,这些年把手伸得太长了!我妙香的茶山、盐井、锦户,被他用新式织机、低价盐引挖走了多少?断了多少头人、祭司的财路?如今他女儿攀上高枝,嫁的还是曾经执掌天枢院、监察百官的宗阎王!这分明是要将我妙香的命脉,彻底攥在大夏朝廷的手心里!”
“国主所言极是。”
下首另一位身着绸缎、体态富态、眼中却闪烁着商人特有精明与狠厉的中年人接口道,他是掌控西南私盐、茶马古道近三成份额的大佬——钱通海。
“李镇威的蜀锦工坊,用新机织出的锦缎,价格低廉,花样翻新,挤得我们传统的云锦、苗锦没了活路!他那‘官盐代销’,更是断了我们盐帮兄弟的生计!如今他攀上宗天行这棵大树,日后这西南的盐、茶、锦,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吗?”
“所以,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成这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