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章 马场归鞘
离开了养心殿那无形的漩涡,宗天行并未回天枢院,而是径直来到了焕然一新的五军都督府衙署。
这里的气氛与天枢院的阴冷肃杀截然不同,充满了军旅的粗犷与效率。来往的将校步履生风,号令声、点卯声不绝于耳。
五军大都督师中吉正在白虎堂内与几位副将商议北境卫所换防事宜。
见到宗天行,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大步迎上:“宗院主?稀客!快请!”
他对这位“暗夜之刃”有着复杂的观感,二人既是并肩作战,扶皇帝上位的同袍,但也敬畏其手段,亦感激其昨夜援手,但时移势易,内心深处,对天枢院权柄过重也并非没有一丝本能的警惕。
宗天行开门见山,递上一份盖有天枢院火漆印的文书:
“师都督,天枢院奉命监察四方,偶有所得。前者奉陛下密旨,在镇江府滨江之地,寻得官马场一处,原属官办,后因与会宁议和,马场裁撤、管理废弛,几近荒芜。天枢院为拱卫京师,需建立快速传递消息之通道,遂秘密启用该马场,招募流民中善养马者,引进北地良驹,暗中经营,略有小成。
如今,江南盐路渐靖,海防亦有靖海军专责。加之皇帝新政,军权归于师都督,此马场闲置天枢院之手,已无大用,反成累赘,且易惹非议。”
他顿了顿,看着师中吉眼中闪过的精光,继续道:
“陛下锐意北伐,整饬军备,战马乃重中之重。五军都督府统管全国兵马,此马场,理当归建。此乃马场地契、现存马匹名册、草场图册及一应管理人员名册。请师都督派人接收,并入军马监统一管理,以资军用。”
师中吉接过文书,迅速翻看。账册清晰,马匹数量、种类、年龄、膘情记录得一丝不苟,草场范围、水源、厩舍状况标注分明。
这哪里是“略有小成”?这分明是一个设施完善、管理规范、拥有近千匹良驹的中型军马场!是天枢院苦心经营多年的一份厚礼!
他瞬间明白了宗天行的用意——市舶司是财权,已还;镇江马场是军权象征,主动交出!这是在避嫌,是在向兵部、向整个朝堂表明:天枢院只做分内之事,绝不染指军、财大权!
更重要的,这里面,必然是皇帝首肯。
一股热流涌上师中吉心头。他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宗天行此举,不仅消除了潜在的猜忌,更实实在在增强了北伐的军备力量!
他放下文书,对着宗天行郑重抱拳,声音洪亮:“宗院主深明大义,以国事为重!中吉代五军都督府,代北伐将士,谢院主厚赠!此马场,必为北伐铁骑添翼!”
他心中原先那点警惕,此刻化作了由衷的敬佩。
宗天行微微颔首:“分内之事。望师都督善加经营,莫负良驹。”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提及,“听闻师都督近日严查京营及各边镇空饷、虚额,追缴甚巨?”
师中吉闻言,脸上露出刚毅之色,更带着几分痛心与决绝:
“正是!军乃国之干城,空饷虚额,实乃蠹虫蚀柱!本督奉陛下严旨,会同都察院,已清查京营三大营及襄阳、京口两镇,革除虚额一万三千余,追缴历年冒领军饷、克扣钱粮,折银……已逾二百万两!赃银已尽数押解户部入库!相关将弁,该革职的革职,该下狱的下狱,绝不姑息!”
说到追缴数额,他语气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这二百万两,是刮骨疗毒得来的军费,更是他师中吉向皇帝、向新政交出的投名状和军令状!
“二百万两……” 宗天行紫金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语,随即道:
“师都督雷厉风行,壮士断腕,实乃国朝干城之幸。此款于北伐,当如及时甘霖。告辞。”
他不再多言,拱手一礼,玄青身影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师中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沉甸甸的马场文书,再想想那追缴入库的二百万两白银,心中五味杂陈。
宗天行主动交割权柄,他师中吉则以铁血手段清理门户。这一退一进之间,新政的根基,似乎更加稳固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堂下诸将喝道:“传令!点齐得力人手,即刻随本督前往镇江,接收马场!一应事务,务必交割清楚,不得有误!”
新政的核心引擎——政事堂,此刻正高效运转。
取代了过去中书门下冗长低效的议事流程,在首辅赵天宠的主持下,副相及六部尚书每日晨会,议定要务,分头执行,效率惊人。
赵天宠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和充满希望。勋贵集团的崩塌和宗天行主动的交割,为他扫清了巨大的障碍。他不再需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新政的深化之中。
“吏部文选司郎中出缺,” 赵天宠翻看着一份名单,声音沉稳,“诸位可有荐举?”
户部尚书钱谷沉吟道:“原海州知州马文远,清丈盐田、追缴赃款、安抚盐民,功绩卓着,刚直敢为,擢升户部侍郎已显其才。然其资历尚浅,恐难服众……”
“资历?”
赵天宠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新政要的是能做事的干吏,不是论资排辈的朽木!马文远在海州,面对的是什么?是盘根错节的盐商胥吏,是丧心病狂的刺杀!他顶住了压力,撕开了口子!这份胆识、这份能力,难道抵不过所谓的‘资历’?
本相看,文选司郎中一职,非他莫属!吏部乃百官铨选之首,正需要这等敢于任事、不畏强梁的清风正气!”
他力排众议,一锤定音。马文远从地方干吏,一跃成为掌握官员考核升迁关键位置的吏部实权郎中!此任命一出,朝野震动!
那些还在观望、想着靠资历或关系上位的官员,心凉了半截。而那些真正有才干、却被埋没的寒门士子,则看到了希望。
“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主管军器营造,” 赵天宠继续点将,“原主事年老昏聩,革新不力。本相荐一人——墨家传人,公输启。此人精于机关算学,尤擅火器改良。
前番靖海军新式福船水密隔舱设计,便多得其力。虽无科举功名,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才!着即破格擢用,授虞衡清吏司主事,专责火器研发及军工作坊革新!”
“户部度支司,掌天下钱粮支应,责任重大。原郎中谨慎有余,开拓不足。本相察江宁府同知沈历,精于算学,通晓经济,在任期间开源节流,颇有建树,且为人清正。着即调入户部,任度支司郎中!”
一道道任命,不拘一格,唯才是举。
赵天宠以其首辅的权威和识人之明,将一批年富力强、锐意进取的干吏提拔到关键岗位。新政的血液在加速流动,帝国的肌体开始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效率的提升、贪腐的遏制、人才的涌现……新政的优势,在勋贵阴霾散去后,如同春日破土的嫩芽,开始顽强地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