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阴沉。
客船轻巧转身,拐入一条偏僻水道,右岸绿柳白墙,静悄悄,不见车马行人。
无弃迫不及待奔出船舱,站在船头翘首企盼,流响观大门上黑色匾额隐约可见。
呼,总算回来了。
他拍拍肚皮,肚兄肚兄,终于可以吃饭啦。
早餐喝的是粥,早化作几泼仙尿遁地而去,他还没离开吴钩坊,已饿的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本以为风眠伯造访,能跟着沾光吃顿席,没想到老病鬼居然把主人叫走,关在剑庐说悄悄话。
简直不懂礼数!
亏你还是堂堂风眠伯呢,连蕙兰爹老栓伯都不如,好歹乡下人还知道管饭。
莫胜男见无弃紧盯河岸,浑身绷紧,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急吼吼想干嘛啊?”
“两天没见风圣老爷子,心里怪惦记的。”
“算了,你还是别惦记啦。你刚拆了桃花观,老爷子还在气头上呢。”
无弃正色申辩:“喂喂喂,桃花观不是我拆的,这笔账不能算我头上。”
“那圣像胳膊呢,总不是他老人家自己掰掉的吧?”
“这事得怪师父,谁叫他弄了把破剑,还像模像样藏在房梁上,摆明着勾搭人。”
莫胜男忽然冲他身后喊:“师父,你听见没?你宝贝徒弟说你坏话呢。”
噔噔、噔噔,身后真有脚步声。
无弃吓的一激灵:“是师姐勾着我说的,我没——”
一转身,却发现来的是师兄蒯大鹏。
蒯大鹏伸手一指:“你瞧,那是谁?”
无弃定睛望去。
一条小船停在流响观埠头斜对面,船夫坐在船尾,吧嗒吧嗒抽旱烟,头发灰白面容苍老,体型健硕四肢粗壮。
老鳃奴?他不是回去了吗?
客船停靠埠头。
老鳃奴立刻收起旱烟,撑篙把小船靠过来。
客船比小船高三四尺,无弃低头问道:“老鳃奴,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板娘让老朽接你去码头。”
“码头?干嘛?”
“她在码头癸字号货仓等你,让老朽过来接人,别的啥也没说。”
“难道……”无弃脑子一闪。
这时,师父范九通陪着杨观主走出船舱。
“无弃,你在跟谁说话呢?”
“他是彩衣栈的伙计,老板娘要他接我去码头,我猜多半找到宫二线索。”
范九通点点头:“那你去吧,自己当心点。”
莫胜男:“师父,我陪师弟一起去吧。”
无弃直摆手:“用不着,找个人而已,又不是打架。再说,打架你去也没用啊。”
“我不是怕你打架。”
“那你去干嘛?”
“我……”莫胜男支支吾吾半天。
范九通挥挥手:“算了,你别去啦,为师带你去藏经阁,流响观珍藏药典不少,你难得来一趟,有机会多读读。”
莫胜男只好答应:“哦!”
“师父,那我走啦。”
无弃拱拱手,转身跳上小船。
跳的太猛,船身猛地晃动,无弃没站稳,“唉哟”脚下一个趔趄,幸亏老鳃奴及时拽住,险些一头栽进河里。
惊得众人哇声一片。
……
无弃赶到码头,天近黄昏。
夕阳即将落下,光线昏暗,车马人流渐渐稀少。
无弃让老鳃奴守在船上,自己独自上岸。
码头货场在西边。
除了露天堆场、雨棚,还有一排正儿八经货仓。
厚实砖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皮大门,专门存放值钱货物,一共十间,依次用天干编号,“甲”、“乙”、“丙”、“丁”……
花娘站在癸字号货仓门口,来回徘徊,一见无弃立刻奔过来。
“你来啦。”
“找我来什么事?”
“奴家前天放出消息,请熟人帮忙寻找宫二。”
“今天早上你刚走没多久,有个姐妹匆匆跑来找奴家,她说昨天在码头远远看见宫二,走进这间货仓。”
“唉,可惜她当时有事,着急回孟浪湾,不然就进货仓找他啦。”
无弃仔细打量,癸字号货仓大门紧紧关闭,外面没上锁。
他用力推了两下没推开,心中一喜。
里面上了闩,肯定有人。
无弃开始拍门,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越来越用力,拍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
嗯?怎么回事?
为啥不开门?
无弃皱紧眉头,把耳朵趴在门缝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出动静。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
他从靴筒里拔出玄晶匕首,湛蓝剔透,炫目耀眼。
花娘忍不住惊叹:“哗,好漂亮的匕首啊,哪儿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
江湖上朋友分很多种,有的救你命,有的要你命,杜枭恰好属于后者。
花娘是识货的:“这是玄晶制作的吧,你朋友可真大方啊。”
“他家开矿的,区区一把匕首不算什么。”
无弃实话实说。
杜家确实开矿的,还是比金子贵重的血玉矿。
无弃将匕首一点点插进门缝。
“这么干不合适吧?”花娘有些犹豫。
“没啥,大不了赔一副门闩。”
“这恐怕……”
花娘本想说不是门闩的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无弃将匕身一点点往前伸,直到全部插进去。
他握紧匕柄,稍微用力,往下一划拉。铁门闩像豆腐一样,瞬间一分为二,吧嗒掉在地上。
无弃抽出匕首仔细打量,刃口沾了点铁屑,用袖管轻轻抹去,光亮如新毫发无损。
嚯,玄晶不愧是玄晶!
果然削铁如泥,名不虚传。
他喜滋滋将匕首插回靴筒,轻轻推开铁皮门。
吱——
嗯?一股浓郁咸香扑鼻而来。
无弃抬眼望去。
库房里一半空荡荡,另一半地面铺满干草,足有半尺厚。
草上摆着三四十只瓷坛,一排排整整齐齐。一部分坛口用泥巴封住,另一部分用瓷碗盖住。
最外面摆着一口大缸,缸口蒙着厚厚麻布。
库房里面角落有间小屋,距离门口太远,黑咕隆咚看不清楚。
无弃蹑手蹑脚走进门,花娘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无弃走到缸旁边,俯下身抽动鼻子……气味醇正酱香浓郁。
他解开系绳,将蒙布掀开一角,满满一缸,色泽深褐厚重黏稠,伸手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咂巴几下。
发酵的火候刚刚好,黄豆的清苦、麦麸的焦香、阳光的温暖……完美混合,在舌下回味无穷。
“老鳃奴船上有碗吗?”
“干嘛?”
“这酱真不错,要是能弄点回去就好了。”
花娘扑哧笑道:“家里酱多的是,没必要拿人家的。”
无弃站起身,望向几十只瓷坛,瓷坛有两种。
“灰色瓷坛用碗盖住的应该是咸菜,黑色瓷坛用泥巴封住的应该是腌鸭蛋。”
花娘峨眉紧蹙,一脸纳闷:“这么大一间库房,每天租金肯定不少,就存放这么点咸菜,岂不亏到家啦。”
“嗯,你说的有道理。”
无弃走到灰色瓷坛旁边,掀开盖碗。
嚯,一股浓烈的酸香从坛口涌出,险些呛的他咳出来。
他伸手捏出一瓣菜叶,湿漉漉又黑又亮,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我嘞个去,差点酸掉半口老牙。
他又走到黑色瓷坛旁边,蹲下身子,举起拳头。
“这么干不太好吧?”花娘小声道:“封泥敲碎就回不去啦。”
“没事,只要没人看见就行。”
他嘿嘿一笑。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喂,你俩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