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多云阴暗。
郊外,河道九曲十八弯,岸边芦苇丛生。
一叶轻舟转来转去,灵巧自如,犹如一只水獭,浮在水面高速疾行。
船尾站着一名老汉,四肢壮硕、白发苍苍,手执青色竹篙,看似随意的东点一下、西点一下,总在碰撞苇杆最后一刻,轻巧从旁划过。
啧啧啧,鳃奴就是鳃奴。
只要一沾水,没人比得上。
无弃忍不住赞叹。
作为一只出身碧洲的旱鸭子,他对划船一窍不通,但坐过几次小虎爹的竹筏,虽没吃过猪肉,好歹骑过猪。
师兄师姐一直夸赞,小虎爹船技不错,但跟老鳃奴一比,简直就是个新手。
两岸草木屋舍,咻咻向后疾掠,看的人眼花缭乱……二十里的蜿蜒水路,不到一个时辰到达。
简直跟飞一样。
……
老鳃奴连续挥篙撑岸,一点点降低速度,最后篙头往烂泥里一拄,船完全停下。
“你们到了。”
无弃抬头望去。
河岸边蒿草又高又密,相互挤的东倒西歪,草丛间露出一串青石台阶,湿漉漉覆满青苔,与草坡浑然一体,不留神很难发现。
沿青石阶往上,一片茂密竹林,光线昏暗寂静无声。
“穿过竹林就是吴钩坊。”
蒯大鹏和无弃依次跳上石阶,转身拱手致谢。
“多谢啦,回去一路当心。”
“二位保重。”
老鳃奴点头致意,竹篙轻轻一点,船身无声离岸。
师兄弟挥手目送小船,直至消失在河道拐弯处,然后登阶往上。
二人边走边聊。
“师兄,你以前来过吴钩坊吗?”
“没有,今天第一次。吴钩坊专门传授御剑技艺,在你来之前,咱们桃花观无人修习御剑,人家根本不会邀请咱们。”
“那今天为啥邀请咱们?”
无弃暗暗偷着乐,想听到心里那个答案。
嘿嘿,一个蒙生新人能跟堂堂二等观主大战百余合,可不止两把刷子,值得传授的经验很多哟。
没想到前天刚在流响观授课,名声这么快就传到吴钩坊啦,虽然开妓馆还是第一梦想,但转行当讲师也不错。
将来跟玲珑有孩子,提起家长,老师肯定比老鸨有面子。
……
无弃正畅想未来。
蒯大鹏尴尬笑笑:“今天吴钩坊邀请的也不是咱们,是流响观杨观主。”
“啊?”无弃一愣。
“坊主请杨观主挑选三名御剑水准最高的弟子,跟自家弟子相互切磋。两家同在风眠,每隔几个月就会切磋一次。”
蒯大鹏又补了句:“咱们只是跟着沾光见见世面。”
无弃满心失望,嘴上不服气:“吴钩坊很厉害吗?”
“那当然……”蒯大鹏几乎不假思索——
吴钩坊号称篷州第一剑道馆,实力自然毋庸置疑。
不过,吴钩坊最出名的不是弟子,是坊主柳季常,江湖绰号“玉面断魂”。
柳季常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十四岁灵识开悟,十五岁破境飞升,蒙生一毕业,立刻被扶摇谷总坛破格招募,出家入圣光院门下行走。
二十九岁已升到五重天朝宗境,晋升圣光院镇邪司掌司真人,修行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前途不可限量。
很多人笃定坚信,他必是下一任圣光院掌院。
(蒯大鹏说的两眼放光满脸羡慕,他三十五岁蒙生还未毕业,唉,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世事难料。
柳季常晋升掌司真人第二年,刚满三十岁,忽然离开总坛还俗回乡。事前毫无征兆,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成为当年最轰动的新闻。
我那时刚到桃花观,还跟师父议论过。
师父和柳季常原来同在总坛共事,二人关系不错,但也不知道原因。
柳季常返乡后,没有回家族效力,在东郊找了片竹林,隐居三年,后来开办吴钩坊招收弟子,传授御剑之术。
柳季常教人水平很高,吴钩坊开馆十一年,已经有八位弟子入选“孤山剑宗”,篷州上百家剑道馆无出其右。
故而才有“篷州第一剑道馆”的美名。
世家大族纷纷把子弟送来学艺,很多甚至不去蒙学馆,灵识开悟后直接送来这里。
柳季常眼光奇高,挑选弟子十分严格,只看各人天赋,不管家族背景、钱财多寡、权势高低,能进吴钩坊的都不是一般人。
嘿嘿,像师兄我这样的,永远没机会。
(无弃不以为然,杜枭这种混蛋都能被选中,严格个屁!骗骗人而已。)
虽然吴钩坊名声越来越响,但他个人修为再未提升,一直停留在五重天朝宗境。
……
蒯大鹏讲述完,长叹一声:“唉,俗语云‘鲜花易老,锋刃易折’,有时人生太顺,也未必是件好事。”
无弃撇撇嘴:“这都是有钱人毛病,像我这样小老百姓哪有这么矫情!”
二人沿着竹林小路,弯弯绕绕,往里走了数百步。
眼前豁然一亮。
竹林之间冒出一片空地。
建起数十间简陋竹屋,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墙壁全是一根根毛竹,顶上铺满芦苇,地板架空三四尺,下面圈养着鸡鸭、猪羊。
竹屋与竹屋之间空地,种着一畦畦蔬菜,几个年轻人正在翻土、浇水。
他们穿着一样,褐色粗麻布袍,下摆撩起系在腰间,褐布袍背后绣了一个黑色圆圈,里面三个龙飞凤舞的黑字——
“吴钩坊”。
无弃顿时一愣:“这里是吴钩坊?!”
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除了地方大一点,屋舍多一点,跟桃花观好像没啥区别。
励志程度绝对有的一拼。
蒯大鹏笑着解释:
“吴钩坊处处仿照孤山剑宗,自己盖房、自己种菜、自己养鸡,一切自力更生,尽量少与外界接触,弟子可以心无旁骛专注修行。”
“心无旁骛专注修行?”
哈,我信个鬼!
杜枭前天还在逛花舫呢。
“呵呵,这只是柳坊主愿望而已。”
听得出,蒯大鹏自己也不信。
“吴钩坊位于花都风眠郊外,哪能与群山峻岭荒无人烟的孤山相比,要求归要求,还要看各人自觉。”
这时,一个熟悉身影跳下竹屋阑干,快速奔过来。
无弃瞪大眼睛:“师姐?!”
莫胜男皱眉抱怨:“你们咋这么晚啊?我和师父已经到了半个时辰啦。”
无弃往身后瞅瞅:“师父呢?”
“柳坊主领师父和杨观主去剑庐喝茶了,派我在这儿等你俩,咱们快点吧。”
莫胜男叮嘱无弃:“你别磨磨蹭蹭的啊,今天来这儿一趟,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