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吃边聊,一晃两个时辰过去。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蓉妈手持灯杆走进屋,逐个点燃吊灯、烛台,屋里立刻灯火通明。
无弃一仰脖,喝完杯中酒,站起身:“我出去逛逛,客栈啥时候关门?”
花娘笑道:“孟浪湾的客栈,晚上都不关门,你啥时候回来都行。老鳃奴会守在一楼,领你进房间。”
“好,那我走了。”
“请等一下。”
无弃一愣:“还有什么事吗?”
花娘蹲身施礼:“奴家可否请公子帮个忙?”
“尽管直说。”
“奴家想请公子帮忙带一样东西,交给‘红袖舫’老板娘薇姐。”
“没问题。”
“那请公子等奴家一下。”
花娘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她匆匆返回。
递给无弃一只圆盒子,半个巴掌大,蓝底白花,散发淡淡栀子香气。
“胭脂?”
“嗯,奴家自制的,薇姐闻着味道不错,上次就想要,奴家一直没时间送去。红袖舫就停在孟浪湾,出门右拐,三五百步就能看见。”
花娘无奈摇头:“这女人啊总看别人家东西好,唉,真拿她没办法。”
……
无弃走出彩衣栈,身后还背一把伞。
花娘怕下雨,死活非要他带着。
他伸个懒腰,深深吸一口气,空气清新、冰冰凉凉,顿时精神百倍。
堤岸上车水马龙、人潮如织,跟白天的冷清完全两样。他快步穿过青石板路,走到路对面,沿着柳堤,遛遛哒哒一路往前走。
花舫开始迎客,桅杆上灯笼纷纷亮起,一串串、高高低低通红似火,好像蜿蜒流淌的银河,璀璨夺目灿若繁星,一眼望不到头。
豆蔻少女、丰盈少妇、半老徐娘……各式各样女人浓妆艳抹、衣衫暴露,倚靠在阑干上,对岸上行人搔首弄姿、频频招手,操着各种口音娇声软语此起彼伏。
“哥哥,来玩玩吧。”“大爷,看这边。”“死鬼,快上来啊。”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
只有无弃这样的资深内行,才能瞧出门道。
她们长得未必个个天香国色,却是千娇百媚各有特色,每一个放在合欢坊,都有资格当花魁。
啧啧啧,花都不愧是花都。
无弃不禁连连慨叹,崇敬之情犹如滔滔沧水。
……
客人上上下下络绎不绝。
有的文人墨客打扮,宽衣博带轻摇折扇,有的面纱遮脸,初涉风月羞于见人,还有的浑身珠光宝气,言语粗鲁举止下流。
“喂,妹子,把抹胸往下扯一点。”“让大爷瞧瞧,小兔子到底白不白啊?”“不够不够……再低点……再低点……”
无弃不以为然。
以他的经验,一般像这种特别会嚷嚷的,其实吧……也就嘴巴厉害。
还有一些鬼鬼祟祟家伙,故意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专盯别人的钱袋下手。
他们三五成群,有的负责吸引注意,有的负责动手,即使不慎被人抓住,同伙也会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人救走。
无弃和其中一伙擦肩而过,因为穿一身肥大的杂役衣服(老鳃奴的),对方毫无兴趣,连眼角都没瞅一下。
无弃一边走,一边抬头仰望,每一根桅杆上飘扬的旗幡。
走着走着,经过一艘高大气派的楼船,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在一众花舫中格外突出,放眼望去,整个孟浪湾绝对名列前茅。
船身从头到尾挂满彩带灯笼,管乐丝竹、曼妙歌声不绝于耳。主桅杆上,一面彩旗迎风招展,哗啦啦作响,上书三个金色大字——
“红袖舫”。
他赶忙停下脚步。
红袖舫生意特别兴隆,船首、船中、船尾伸出三块跳板,仍然上上下下拥挤不堪,无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上船,立刻被几位花枝招展女子围住,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俗话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横竖都是做生意,当然越年轻越好。
“小哥头一回来吧?”“今晚让姐姐陪你啊。”“嘻嘻,保证让你一辈子忘不了。”
……
无弃作为资深业内人士,对这种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不慌不忙道:“几位姐姐先别急,先让我办完正事。”
“嘻嘻,这儿是花舫,咱们现在办的不就是正事嘛?”
“我找薇姐有点事。”
“薇姐?”对方一愣:“啥事啊?”
“彩衣栈老板娘让我给她送东西。”
众女子一听立刻松开手:“薇姐在楼顶天台陪贵客呢。”
“多谢啦。”
无弃拱拱手,大摇大摆离开,撩开珍珠纱帘走进船舱。
红袖舫内部空间巨大,上下三层,楼梯位于正中央,四周一圈朱漆回廊,分别通往数十间接客的香闺。
回廊里人来人往,喧哗吵闹,有的客人搂着姑娘,着急进房办事,有的客人办完事,意兴阑珊从房里出来,端茶送水的仆役左闪右躲、往来穿梭……
无弃放慢脚步,一边上楼,一边四处观察。合欢坊号称煌月第一妓坊,无论装潢品味,还是家具陈设,跟红袖舫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自己将来开妓馆,就仿照红袖舫一模一样就好,连图纸都省了。
他心里暗暗估算,开这么一间花舫,到底需要多少钱?嗯……不算字画、古玩这些装饰,单单建造这么一艘船,少说要花费五万两银子。
现在兜里已经有二百五十两,还差——
不捞偏门,老老实实攒钱,估计再攒个一两百年差不多。
他越算心越凉,索性不算也罢。
无弃绕着楼梯转来转去,一路转上三楼,楼梯就此结束。
他转头四望,伸手拦住一名仆役。
“劳驾,露台从哪儿上去?”
仆役端着一只滚烫的火锅,没好气道:“走廊到底!快闪开,别挡道!”
无弃沿走廊一直走,果然看见十几级往上楼梯。
他噔噔噔冲上去。
“站住!干什么的?”
露台入口站着两名彪形大汉,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身穿皮甲,斜背阔剑,腰悬短弩,一副佣兵打扮。
“我找薇姐,嘻嘻。”无弃嬉皮笑脸,专业杂役嘴脸。
对方满脸狐疑上下打量:“什么事?”
无弃从怀里摸出那盒胭脂:“给她送这个。”
“打开!”
无弃打开胭脂盒,露出里面淡黄色粉末,一股浓郁栀子花香弥散开来。无弃生怕对方不信,用手指蘸了些粉末涂在脸上。
两名佣兵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侧身让开入口。
无弃小心翼翼走进露台。
只见露台中央,摆着一张酒案,三女一男围坐一起。
三名女子浓妆艳抹举止妩媚,明显是风尘中人。男的年纪轻轻,一身黑色狐裘,脸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角上扬笑容诡异。
四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无弃迈步上前。
忽然,男子举起手,啪的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一名穿绿裙女子脸上。
声音清脆,在空中回荡。
“啊——”绿裙女捂着脸,发出痛苦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