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不仅是水手,还是厨子,熬的一手好鱼汤,颜色诱人香气扑鼻。
毛四叔邀请桃花观师徒一齐品尝,给每人盛了一碗鱼汤。师父范九通说自己是道士,戒食荤腥,摆手婉言谢绝,转身回房间。
无弃咚咚咚喝完自己那碗,又去端师父那碗,被莫胜男敲了记“毛栗子”。
“干嘛打我?”
“你咋这么不懂事!”
“师父又不喝,总不能浪费倒了吧?”
“你懂个屁!”
莫胜男狠狠白了一眼,端起鱼汤走出厨房。
无弃好奇跟在后面,发现她径直走进师父房间,不一会儿,端着空碗出来,哈,这个老滑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夜幕降临,月光熹微。
在晚风鼓动下,船离开风泽驶入丽水,逆流而上,往东六百里就是风眠,按照每日二百里速度,顺利的话,三日可达。
大家洗漱完毕,各自回房歇息。
无弃睡不着,登上舱顶吹风。大东两腿伸开,背靠桅杆坐在地上,吧嗒吧嗒抽旱烟,暗红光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你也睡不着啊?”
“不,俺在望风。”大东往上指指:“风向一变,必须马上调整帆面。”
“你要守一晚上?”
“俺守前半夜,后半夜换俺叔。”
无弃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嚯,地板冰凉刺骨,棉裤根本挡不住,赶紧蹲起来。
当当当、当当当,大东在桅杆上磕掉烟渣,重新填了一锅烟丝,连同火折子一块递过来:“来一口吧,暖和暖和。”
“好。”
无弃接过烟杆,打开火折子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瞬间一股暖意传遍全身。呼——吐出一口白烟,迅速被河风吹散。
他吧嗒吧嗒连吸几口,直到烟丝燃尽,当当磕掉烟渣,将烟杆递回大东。
“我听四叔说,你们是岚州清川人。”
“嗯,俺们家在清川十几代,一直给崔氏当佃户种田。”
崔氏?崔真就出自清川崔氏,一提起家族充满自豪。
“崔氏在清川挺有名的吧?”
“那可不,崔氏是清川第一家族,半个清川府都是他们家的。”
“你听说过一个叫崔真的吗?”
大东先是一愣,笑道:“当然。这家伙是个败家子,结交一群狐朋狗友,偷盗自家药铺,还把守卫打成重伤,被家主一气之下赶出家门,再也不准回清川。”
无弃恍然明白,难怪世家出身的崔真,竟会沦落到干佣兵。
“你们后来为啥不种田,改跑船了?”
“嗨,没田种了呗。”大东满脸沮丧。
“为啥?”
大东伸手一划:“清川在岚州最北面,扼守横岭关隘,北方胡人南下必经之地。”
“十六年前,霜狼奴南侵,强攻清川城九个月,把郊外田地全部烧光,还撒上盐卤,从此彻底没法种粮食。上万人没活路变成流民,背井离乡。”
“幸亏四叔路子广,跟朋友借了条船,帮人运东西。一年后挣够钱,自己买了条新船。”
无弃十分吃惊:“跑船这么挣钱?一年就能买新船?”
大东嘿嘿一笑:“俺们运的货比较特殊。”
“黑货?”
“嗯。”
“什么黑货?”
大东压低声音道:“‘火龙弹’、‘猛火油’,从黑市上收购来,卖给霜狼奴,一转手能翻十倍价钱。别看霜狼奴野战厉害,没这些玩意儿攻不了城。”
无弃撇撇嘴:“霜狼奴把你们田地毁了,害的你们背井离乡,还跟他们做生意?”
“一码归一码。谁跟钱有仇啊。”
大东说的理直气壮。
“后来怎么不干了?”
“俺们跟霜狼奴联系的中间人被官府抓了,当众凌迟处死,俺跟四叔就在台下看着。”
“老天爷啊……割了一千多刀,剩下一副骨架,人还没咽气呢。俺和四叔一合计,算啦,还是别干啦。”
看样子他当时受刺激不小,过去这么多年,一提起仍然浑身瑟瑟发抖。
“中间人挺仗义啊,没把你俩供出来。”
“仗义个啥,他一家老小都被俺们叔侄绑了,他要敢乱说,一个都别想活!”
呵呵,原来如此。
无弃换了个话题:“货舱棺材里都是什么人啊?”
“噢,那三个都是流响观道士。”
“怎么死的?”
“他们跟昨天送去镜心观的那位是同一队的,去年在晦林猎妖,结果反被尸妖偷袭,一队七个人四死三伤,差点全军覆没,尸体都回不来。”
大东好奇问道:“小哥猎过妖吗?”
无弃想了想,黄风观的蝎妖应该算自杀,不是他杀的。
“没。”
“没有最好。猎妖太危险,俺和四叔一年运的死道士不下二三十,全是被尸妖杀死的,几乎没有全尸,要么没有脑袋,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只剩下半身,唉哟,那叫一个惨呐。”
“我肯定不会干这种傻事。”
无弃说的是真心话,他一心只想开妓馆,跟老爹、玲珑开开心心过日子,对提升修为毫无兴趣。
他蹲的太久,两条腿又麻又胀,站起身捶捶腿、揉揉膝盖。
“你在这儿吧,我回去睡觉了。”
“行,明儿见。”
无弃扶着一侧绳索走下绳梯。
船尾堆着许多空箩筐,用来装散货,一只套一只,摞起两人多高,用绳索四面拉扯,固定在甲板上,风一吹晃晃悠悠,咣咣作响。
无弃走到客舱门口,正要抬脚跨入,忽听旁边货舱入口,隐约传出声响。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似乎听到吱——像是移开东西的摩擦声。
“谁啊?”他一边问一边走过去。
无人应答。
他顺着木阶梯走下货舱,下面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火折子,发出微弱光亮。五口棺材紧紧靠在一起,颜色两褐三黑,区分明显。
两口褐的,是他和师兄昨天拆木板现做的简易棺材,装着朴九母子,外面没刷油漆,纯粹木头本色。另外三口黑棺材,是原先船上的,里面装着道士遗体。
黑棺材靠里摆放,褐棺材靠外。
无弃伸长脖子扫视一遍,火折子光亮有限,并未发现异常。他举着火折子,沿着舱壁过道,踩着积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他一直往前走。
嗯?忽然瞪大双眼。
最里面那口棺材竟然没盖严,赫然露出一道缝,足有四五寸宽。因为入土前,还要取出死者重新妆殓,所以棺材盖都未钉死,但都盖的严严实实,绝不可能露缝。
难道有人躲在棺材里?
他假装没发觉,若无其事从棺材旁边走过去……忽然伸手抓住棺盖侧边,用力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