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劲拂,柳条乱飞,漫天白絮缭乱迷眼。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石拱桥上,看不见人影,只见两团炫目剑光,一团青、一团白,来来去去激烈碰撞,从桥面打到阑干,从桥头打到桥尾。
桥下观众心潮澎湃呼吸急促,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稍不留神,胜负已分。
二人斗了足足一百回合。
无弃丝毫不落下风,但手里的剑似乎快撑不住,刃口坑坑洼洼满是豁口,好像一把破锯子。
“真倒霉,咋弄了这么把破剑!”他在心里暗暗抱怨。
“你懂个屁,两把都是精钢剑,谁也不比谁差!”
镜中人骂道。
无弃不服气:“为啥他的剑好好的,我的剑破成这样。”
“笨蛋,跟剑无关,是人!”
“你的意思,我修为不如老头呗。切——”
“废话,你修为当然不如老头。不过与修为无关。”
“你吃亏在不会‘注炁入兵’。”镜中人知道无弃不懂,解释道:“‘注炁入兵’,顾名思义,就是将灵炁注入兵器中,让兵器更结实,同时附加灵炁伤害。”
“你瞧见没,老头手里的剑刃笼罩一层薄薄的青光,那叫‘剑芒’,‘注炁入兵’以后就会出现。”
“难怪这么好看。”无弃心痒痒道:“喂,你会不会‘注炁入兵’?教教我呗。”
“嗯……本尊忘记了。”
镜中人从没修过御剑,只是读过相关典籍,失去二魂六魄后,也已忘的一干二净。
“切,不会就不会,装什么呀!”
“混账!”
镜中人气的不再理睬。
楼敬之修行数十年,经验老道眼光毒辣,对方兵器变化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立刻调整战术,不再攻击人,改以剑当作目标。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两柄剑不停剧烈撞击,无弃的剑豁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肉眼可见,裂纹遍布剑身。糟糕、糟糕,无弃心知不妙。
忽听楼敬之大吼一声:“嗨!”
当!
剑瞬间碎成数截,叮叮咣咣掉落地上,无弃手里只剩剑柄。
楼敬之顺势挺剑,剑尖抵在无弃胸口。
“好哇!”镜心观众弟子一齐欢呼喝彩,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其他观众一片叹息。
“唉,都怪剑太差。”
“要是剑好点,肯定不一样。”
“对啊对啊。”
……
他们与无弃非亲非故,但人都愿站在弱者一边,无弃区区一介少年,敢于挑战堂堂镜心观主,在众人心中已经是胜者。
莫胜男虽然有些失望,但对结果并不意外,能与镜心观主大战上百回合,哪怕师父也未必做得到。
莫胜男小心翼翼望向朴九母亲,这场比试真正输家只有一个,就是朴九母亲,她会被带回悔思院,重新关起来,很快走到生命尽头。
朴九母亲表情并无变化,眉宇间充满哀伤绝望,她仍然沉浸于丧子之痛,不能自拔。
无弃高昂着头,目光不屑一顾,其实心里充满愧疚,唉,食言啦,没能兑现对朴九承诺,保护好他娘亲。
楼敬之忽然放下剑:“你们走吧!”
说完,转身离开。
无弃一愣:“你啥意思?……我可以带走朴九他娘喽……喂……你说话啊。”
楼敬之一言不发,自顾自走到桥下,将长剑扔给弟子,手一挥。
“回去!”
弟子指着桥对岸问道:“那个女犯呢?要不要抓回去?”
楼敬之两眼一瞪:“听不懂吗?老夫说‘回去’!”气呼呼拂袖而去,镜心观众弟子赶紧跟在后面。
人群哗啦闪开一条通道。
……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
石拱桥上,只剩桃花观师徒四人和朴九母亲。
朴九母亲抓住无弃手:“孩子,楼观主说的是真的吗?阿九真的是坏人?”
“……”无弃犹豫片刻,点点头:“朴师弟确实做了坏事。”
“他、他怎么能这样啊?”
“朴师弟被坏人蒙骗,一时鬼迷心窍。”
“他怎么这么傻?我受了那么多罪,苦苦撑到现在,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现在人没了,让我还怎么活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朴九母亲捶胸顿足,号啕痛哭。
范九通轻声劝道:“您先节哀,阿九遗体还在山上,咱们去看看吧。”
……
众人回到桃花观。
朴九母亲扑在儿子尸体上,哭的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几次,又被莫胜男救醒。
范九通等她情绪稍稍稳定,让莫胜男扶她回屋,喂下一碗热腾腾安神补虚汤,发了点汗,脸上恢复些血色,开始讨论正题。
“对阿九后事,您有何打算?”
范九通见她有些犹豫,马上道:“棺木、寿衣您不用担心,阿九毕竟是桃花观的人,我们会准备的。我还会请一位精通占卜的师兄,去朴氏墓园看看,帮他寻一块风水好墓地。”
“不不不,绝不能葬在朴氏墓园。”朴九母亲面露惊恐。
范九通十分纳闷:“这是何故?朴九再不受待见,毕竟也是朴氏骨血啊。”
朴九母亲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
她脸上露出羞愧:“反正阿九已经不在了,妾身就不怕您笑话,其实阿九……不是朴道安的儿子。”
所有人一惊。
“想必你们都知道,妾身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朴道安在妓舫遇见妾身时,当时已有两个月身孕。为了让孩子过上好日子,我故意欺骗朴道安,还去黑市买汤药延迟生产。”
“阿九长大后,相貌一点儿不像朴道安,朴家人渐渐心生怀疑,天天骂他‘野种’,阿九很难过,其实……”
朴九母亲尴尬笑笑:“呵呵,其实他们并没骂错。”
范九通好奇道:“阿九亲生父亲是什么人?”
朴九能够灵识开悟跻身修士,父亲绝不是一般人。
“他名叫宫二,是一位乐师,音律极有天赋,抚琴吹箫样样精通,谈吐还十分优雅。”朴九母亲说着说着,脸上竟泛起红晕。
“阿九父亲喜欢自由自在,每干一段时间就会换个地方,几乎孟浪湾每家妓舫都待过。”
范九通好奇道:“您不想阿九葬在朴氏墓园,希望葬在哪儿?”
朴九母亲忽然噗通跪倒。
范九通吓了一跳:“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妾身厚着脸皮,想求您一件事。”
“有什么您只管说,快起来吧。”
朴九母亲坚持不起:“妾身想求求您,把阿九带给他亲生父亲。这孩子命苦,生前不知道真正父亲,死后不想他还蒙在鼓里。”
范九通面露难色:“可我不知道阿九父亲在哪儿啊。”
“宫二在风眠很有名气,您随便打听一下,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好好好,您快起来吧。”
朴九母亲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范九通。
范九通接过一瞅,是一只短短骨笛,乍看跟小拇指差不多,白皙如玉,一排小孔。
“这是宫二当年送给我的,可以当作信物。”
“老夫会帮忙找人的,这个您自己留着就好,不用给我。”
范九通将骨笛递回。
朴九母亲没有接,蹲身施礼:“阿九就拜托您了。”
说完站起身,嘴角上扬露出奇怪笑容,忽然眉头一皱,嘴角开始流血,鼻子、眼睛……流的满脸都是,殷红刺目。
不好!
无弃赶忙扶住她。
范九通想给她号脉,却被她拼命推开。
“妾……妾身叫彩玉……但愿他还记……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