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年初一。
天刚蒙蒙亮,师徒五人吃饱早饭,梳洗干净,换上全套新衣新鞋,精神抖擞离开桃花观,进城参加镜心观一年一度的祭圣典礼。
进城最方便是走水路,沿浣花溪顺流而下。
蒯大鹏事先跟小虎爹打好招呼,早早撑一条竹筏等在岸边。大家一见面,拜年贺岁互祝吉祥,一番寒暄过后,小虎爹竹篙轻轻一点,启程出发。
初一祭祖拜年,人们一般不出远门,溪上空空荡荡,竹筏无所顾忌,如箭一般紧贴水面飞行。范九通坐在竹椅上,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蒯大鹏背负双手,笔直站在师父身后。莫胜男和两个师弟蹲在竹筏上,捧着瓜子一边嗑一边闲聊。
一个时辰后,抵达鱼梁东门水闸。
小虎爹减慢速度,在城头卫兵注视下,缓缓穿过万斤铁闸,进入城内水道。
岸上处处张灯结彩,噼里啪啦鞭炮声声,孩子们嬉笑玩闹相互追逐,大人们在邻里间串门拜年,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断。
河道七拐八弯,两侧还停泊许多船只,中间通道十分狭窄,好在小虎爹技艺精湛,仅凭一根竹篙就自如的转来转去,竹筏被调教的像一位灵巧的舞者。
竹筏一转,拐入最后一条水道,镜心观就在前方不远,隐约能看见白色院墙。
忽然,从侧面冲出一艘客船,蛮横的抢到前面。幸亏小虎爹眼疾手快,及时撑篙刹住,不然竹筏肯定一头撞上去。
由于刹的太急,桃花观师徒防备不及,身子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无弃差点掉进水里,气的破口大骂:“他妈没长眼睛啊?!”
蒯大鹏赶忙制止:“别骂,船上都是同道。”
同道?无弃抬眼望去,前方客船雕梁画栋、高大气派,船顶彩旗招展红绸飘飘,船尾还配有几名乐师,敲锣打鼓管乐齐鸣,怎么看都像是结婚迎亲。
“这是哪一家啊?观主准备娶媳妇还是嫁女儿啊?”
“别瞎说!这是西平观的船。”蒯大鹏解释道:“他们每年排场都很大。”
“哼,真爱显摆的,居然租这么大的船。”
“这船可不是租的,是西平观自己的。”
“什么?”无弃吃了一惊:“道观居然有自己的船?”
“这有啥奇怪的,西平观可是鱼梁第二大观,靠近码头香火旺盛,钱多的数不清,别说买一艘船,哪怕买个十艘八艘也不在话下。”
蒯大鹏一边说,一边抬头仰望高高船尾,不自觉露出羡慕之情。
忽然,哗!一泼水从天而降。
“不好!”无弃上前一个箭步,将莫胜男和朴九推到两旁,自己却被浇个正着,哗啦!从头淋到脚,水淋嗒滴像只落汤鸡。
无弃一边抹脸,一边高声骂道:“谁!……谁他妈乱倒水……别当缩头乌龟……有本事站出来……”
一位年轻人从前方船尾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拎着木盆,嬉皮笑脸道:“哟,范师叔、蒯师兄、莫师姐,原来是你们啊。”
范九通皱皱眉头,瞅都不瞅一眼。
蒯大鹏仰头质问道:“黄师弟,你倒水咋不看一眼啊?”
“对不住对不住,小弟刚刚洗了个脚,急着穿鞋忘记看一眼,下次一定注意,多多包涵。”对方语气轻佻装模作样。
谁他妈会大白天洗脚啊,分明在故意挑衅。
无弃气的够呛:“这小子什么人啊?咋这么狂啊?”
“他叫黄达,镜心观二把手黄副观主的亲儿子,因为父子避嫌,分到西平观,平时喜欢捉弄人,大家看他爹面子懒得计较。”
“啊啾——”无弃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莫胜男赶紧从怀里取出帕子递过来:“你快把头发擦擦干,等上岸后找个炉子烤干衣服,大冬天千万别冻出毛病。”
“没……没事……啊啾……啊啾——”无弃又连打几个喷嚏。
黄达趴在船舷上,喜滋滋问道:“蒯师兄,这位落汤鸡是谁啊?”
蒯大鹏强忍怒气答道:“这位是新来的苍无弃师弟。”
对方一愣:“哟,他可是名人啊,改天一定上桃花观登门请教,学学怎么卖酒、怎么耍钱,哈哈,哈哈哈。”说完仰头大笑。
乐师跟着一道起哄,敲锣打鼓更加卖力,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无弃哪肯吃亏,高声回呛:“这些都是大人干的事,你还是躲在你爹怀里,乖乖喝奶吧!”
“混账东西!”黄达勃然大怒,抡起木盆砸下来,准头差了一些,本想砸无弃,却偏向旁边莫胜男。
这只木盆足有五六斤,呼呼带着风声,砸中脑袋非同小可。
无弃飞扑过去,准备用流炁护体,替师姐扛过一劫。
忽听一声喝斥:“即!”
只见范九通手一挥,指尖射出青光,咻的化作一条藤蔓,如同长鞭啪的抽中木盆,将它抽了回去,反向直击黄达面门。
黄达完全没料到局势反转,吓的忘记闪躲,好在范九通只想吓吓他,并没真想伤人,木盆擦着鬓角飞掠过去,摔落在甲板上,咣的一声巨响。
锣鼓声戛然而止,船上传来叽叽喳喳议论。
范九通昂首厉声警告道:“下次再敢乱来,老夫绝不轻饶!”
无弃、莫胜男啪啪鼓掌。
“师父好样的!”“师父威武!”
黄达不敢作声,缩回身子不再露面。
过了一会儿。
一位满头银发干瘦老道从船上探出身子:“范师弟,你年纪不小,为何跟一个晚辈过不去?”一副教训的口气,摆明给黄达撑腰。
无弃小声问:“师姐,这老家伙谁啊?”
“西平观主葛元朗,黄达的师父。鱼梁所有观主他年纪最大,喜欢倚老卖老。”
范九通拱手,客客气气道:“葛师兄,黄达这小子玩闹没轻没重,险些伤到人,小弟替师兄教训一下,省的以后酿成大祸后悔莫及。”
“哼,各人自扫门前雪,我的徒弟不劳别人教训。”葛元朗阴阳怪气道:“桃花观连年受罚,我都替师弟着急,你真有那闲工夫,还是好好管教自己徒弟吧,少替别人操心。”
无弃实在气不过,叉腰指着叫骂:“姓葛的,你给我听着,今年桃花观绝对比你们西平观强!”
葛元朗一愣:“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没规矩,长辈说话哪轮得到你随便插嘴!”
“小爷——”无弃准备回嘴,被师父按住肩膀制止。
“他是本观今年的新生苍无弃,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还望师兄原谅。”
葛元朗哂笑道:“就是那个聚众酗酒赌博的家伙,哈,师弟啊,你真要好好管教管教,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丑闻,桃花观虽没啥好名声,我们这些鱼梁同道还要脸呢。”
说完拂袖而去。
锣鼓声再次响起,咚咚锵、咚咚锵。
与此同时,船身开始移动,很快跟竹筏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