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梁东郊,黄柳镇。
在集市对面,开着一家赌坊,从早到晚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赌坊老板名叫丧炳,镇上本地人。
年轻时杀人被官府通缉,逃到朔原边塞当佣兵,一当就是二十年,赚了一大笔钱回来(有人说他干的其实是马匪,专门打劫边境客商)。
他一边用钱贿赂官府,一边用刀吓唬死者家属,最后将“故意杀人”改判为“醉酒互殴”,赔偿白银十两了事。
丧炳手下有一帮狠人,都是当年佣兵队跟着他混的,整天凶神恶煞舞刀弄枪,横行乡里无人敢惹。
其中最厉害的是个霜狼奴(霜狼族胡人蔑称),体格壮硕力量惊人,据说可以双手拽住野牛,一直给丧炳当保镖,十几个人近不得身。
晚饭时分。
丧炳跟往常一样,和霜狼奴保镖在赌坊二楼喝酒。
二楼走廊最里面拆掉一段阑干,无遮无挡,可以俯瞰整座赌坊,谁赢谁输一目了然。二人盘腿坐在熊皮褥子上,当中摆一只巨大银盘,盘中一整头烤山羊,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他俩一边小刀吃肉,一边举杯畅饮。
在北方这么多年,丧炳生活习惯早已改变,完全不像中土人,若不是篷州雨水足、地面太潮,他恨不得在院子里搭帐篷住。
他和手下喜欢用胡语交流,别人都听不懂,可以肆无忌惮讨论各种不法之事。
丧炳正叽里咕噜跟霜狼奴聊天。
噔噔噔、噔噔噔。
手下癞八气喘吁吁奔上楼来。
“老大,出事了。”
丧炳眉头一皱不满道:“慌什么?”
癞八瞅了一眼旁边端酒壶的婢女,改用胡语道:“老九去田家收房子,被人揍了。”
丧炳不相信:“田贵那个孬货,敢对老九动手?”
“不是田贵,是个蒙面人,出手极快,只用一招就把老九打晕,直挺挺倒在田家门口。我当时在对面酒楼收账,刚好看到这一幕,赶快回来报信。”
“对方一共几个人?”
“只有一个。”
“哈,田贵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帮手对付老子!”
丧炳手一甩,小刀唰的插在烤羊脊背上,站起身:“走,咱们会会去!”
霜狼奴仰头喝完杯中酒,一抹嘴巴,跟着站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他们气势汹汹下楼,赌客们感觉气氛不对,纷纷停手转头观望。
眼看要走出大门,忽然迎面闯进一个人,一身臃肿夹袄夹裤,一双薄底黑靴,脏兮兮沾满泥垢,脸上蒙着白毛巾,手里拿一根竹棍。
癞八一愣,指着蒙面人道:“老大,打晕老九的就是他!”
丧炳一脸难以置信:“你他妈开玩笑吧?就这么个要饭的,能打倒老九?”
“老大,我哪敢跟你开玩笑啊,我看的一清二楚,就是他!”
蒙面人左手叉腰,右手将竹棍一拄,高声叫嚣:“你们谁是丧炳?谁是丧彪?快快出来见小爷!”
声音清脆,一听年纪不大,口音十分奇怪,像是岚州、碧州、篷州三地大杂烩。
哟嗬,居然有人敢打上门。
赌坊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丧炳脸上有点挂不住:“你他妈谁啊?找老子什么事?”
“别管小爷是谁,快把田小毛交出来!”
“啊?”丧炳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你要老子交谁?”
“田小毛!……别他妈跟小爷装蒜啊,我知道你把他藏起来了,快把人交出来。”
丧炳更加一头雾水:“你找田小毛,跑老子这儿来干嘛?”
对方怒不可遏道:“田小毛赌骰子把家里房子输给小爷,说回去取房契,结果一去不复返。”
“小爷找上门,他爹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房契已经输给你了。你俩都是本地人,他妈想合起伙骗我一个外地人是吧?”
丧炳又好气又好笑,本以为对方是田家请来的帮手,没想到居然是讨债的。
“放屁!田小毛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合伙!”
丧炳伸手指道:“老子正想找你呢,你来的正好,你在田家打了老子的人,这笔账怎么算啊?”
“哼,你们合伙演戏骗小爷,我打他算是轻的,你要不识相,连你一块打!”
“你他妈活腻了!”丧炳在自家地盘被人如此怼脸,气的脸色铁青,手一挥:“把这小子拿下,一定要活的,老子要亲手弄死他!”
癞八带领两名打手,抡起铁棒冲上去。
蒙面小子不退反进,钻到三名对手中间,单手挥舞竹棍左右横扫,每一下都准确命中脑后,眨眼功夫,三人就倒地不起。
哟嗬,居然是练家子!
丧炳大吃一惊,往后连退数步。
霜狼奴苍啷拔出腰刀,护在丧彪身前。
赌客一看情势不妙,生怕殃及池鱼,纷纷离开赌桌,远远躲在墙边观望,伙计们怕砸坏东西,呼啦啦将赌桌推到两边,中间腾出一大片空地。
丧炳感觉不对劲:“你他妈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砸场子的?”
“小爷找的是田小毛,只要把他交出来,小爷立马走人!”
“扯淡!那孙子根本不在老子这儿!”
“我不信,有本事让我搜搜。”
“放屁!你当老子这是啥地方?”
“既然你不答应,就别怪小爷不客气啦!”
蒙面小子往前迈步。
霜狼奴挥刀拦住去路。蒙面小子一抖竹棍,避开刀锋,径直刺向对手面门。霜狼奴举刀格挡,不料竹棍虚晃一招,刺中右肩,竹棍前面被削尖,噗嗤刺进肉里,汩汩往外冒血。
霜狼奴仗着身体结实,不等竹棍抽出,一刀直劈对方头顶。
蒙面小子轻松一记转身,绕到身后,挥起竹棍横扫,啪!重重打中后脑。
霜狼奴向前踉跄两步,居然没有摔倒,正准备回身反击,竹棍再次扫到,啪!又一次命中后脑,他眼冒金星原地打转,噗通栽倒在地。
丧炳见状不妙,一挥手:“都愣着干嘛,全都给我上!”
其余手下一窝蜂冲上来,根本不是蒙面小子对手,啪啪啪、啪啪啪,只见竹棍在人群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通眼花缭乱,所有手下全部倒在地上。
丧炳转身往楼上逃,被蒙面小子噌噌追到身后,噗嗤一棍,棍尖刺穿小腿,登时向前扑倒。
蒙面小子一脚踏住后背,将棍尖抵在脖颈后方:“快把田小毛交出来!”
丧炳口气放软:“那孙子真不在我这儿。”
“他在哪儿?”
“我不知——”丧炳话没说完,感觉脖颈一阵刺痛,赶忙讨饶:“别别别、别别别,你去找傩爷,他肯定知道田小毛下落。”
“傩爷是谁?”
“明器行掌柜,铺子就在义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