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爷一死,小强身上索命符随之消失。
他真的自由了。
无弃将文爷贿赂的两枚金锭,全部送给小强,准备各奔东西。
玲珑坚决不同意。
江湖险恶,小强年纪太小,千万别刚出虎穴又落入狼窝,必须托付给可靠人照料,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贵叔最合适。
她让无弃等在客栈,自己带小强进煌月城找贵叔。
……
下午,玲珑返回客栈。
手里还拎着一只包袱,里面装了一套胡服,还有一堆奇怪的小道具,胡子、金色假发、翡翠扳指、金耳环等等,都是从西市买的。
无弃不解:“干嘛?”
“我带你进城见个人。”玲珑将假发戴在无弃头上,又拿起胡子在无弃比划。
看样子,她准备将自己打扮成胡商。
“见谁啊?”
“我不知道真名,只知道绰号——‘圣手书生’。”
无弃一听就脑瓜疼,皱起眉头:“找‘输’生做什么?”
玲珑不答,一脸严肃反问:“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不是告诉过你嘛,去鱼梁府镜心观找薛欢啊。”
“你到了鱼梁府准备怎么找人啊?”
“我……”
无弃一愣。
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
薛欢上学的地方不是普通私塾、书院,而是设在道观里的蒙学馆,根本不准外人进。观里住的全是道士,没一个省油的灯,硬闯跟找死没两样。
玲珑神秘一笑:“我倒替你想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也去镜心观上学。”
“上学?”无弃以为她在说笑:“哈,别逗啦,这怎么可能嘛?”
玲珑拿出《明教劝学敕》,一字一句念道:“‘所有开悟新人,皆可于镜月十九年腊月初一前,携本人身份文牒、《家族担保书》,赴鱼梁府镜心观报到。’”
“别忘啦,你也是开悟新人,既然薛欢能去,你当然也能去。”
玲珑眨巴眨巴眼睛。
无弃苦笑:“姑奶奶,你没看见吗,需要携带《家——族——担——保——书》!……我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去哪儿搞这玩意儿?”
玲珑面露得意:“所以我带你去找圣手书生啊。”
“这家伙干什么的?”
“本业是案牍库书吏,专门誊抄官府公文、卷宗。”玲珑顿了一下:“副业嘛——伪造各种文书,房契、地契、身份文牒等等。”
“这人靠谱吗?”无弃将信将疑。
“别担心,绝对没问题。”
“你这么相信他?”
“假如某人能一直伪造文书坚持二十年,没理由不相信。”
煌月南城有一片墨绿色湖塘。
湖塘四周全是居民区,街巷狭窄拥挤不堪,房屋样式低矮老旧,清一色土坯平顶,就像它们的主人,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这里住的都是普通平民,既不算穷也不算富。
每天生活庸庸碌碌。
天不亮起床,天一黑关门,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做同样的事,吃同样的饭、面对同样的人,就像一群蒙眼拉磨的驴子,永远只在原地打转。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对无弃来说,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住在煌月城十九年,从未来过一次。
月光熹微,秋虫鸣唱。
玲珑领着无弃,在窄巷间钻来钻去,七拐八弯,来到一处不起眼民宅。
无弃感觉和其他民宅差不多,仔细打量半天,没看出有啥特别之处,真不知道同伴怎么认出来的。
玲珑没立刻敲门,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折成小鸟形状,从门缝中塞进去,然后哐哐哐、哐哐哐,轻轻叩响门环。
过了许久。
宅门打开,露出一位中年男子,高高瘦瘦、斯斯文文,一句话没问,伸头左右张望,确信无人跟踪,招手让二人进门,轻轻关门上闩。
中年男子就是圣手书生。
倘若不知底细,真以为圣手书生是个日子人,有老婆有孩子,吃完晚饭早早睡下,家中一片漆黑,只有书房还亮着烛光。
他轻手轻脚领两位客人走进书房。
推开门,一股浓烈墨臭扑鼻而来,房里拥挤不堪,书箱书柜摆的满满当当,各种纸卷堆得到处都是,三人勉强挤到书案旁坐下。
无弃十分好奇:“你老婆知道你干的事吗?”
圣手书生嘿嘿一笑:“不知道,她还以为我白天差事没干完,晚上拿回家干。呵呵,她胆子小,要是知道恐怕再也睡不着觉。”
窗台上摆着一只陶炉,炉上铁壶恰好烧开,发出瞿瞿哨声。
圣手书生沏了一壶茶,一边斟茶一边问玲珑:“你不是要去烽燧府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改主意了,不去烽燧府啦。”
“去哪儿?”
“篷州。”
“想让我帮你再造一份身份文牒?……你这次想用什么名字?还是阿七吗?”
“您别误会,今天不为我,为他。”玲珑望了无弃一眼。
“帮他做身份文牒?”
“不止身份文牒。”
玲珑将《明教劝学敕》递过去,详详细细说明来意。
……
圣手书生认真听完,眉头微微皱起:“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就是身份文牒和《家族担保书》嘛,对您有啥难的?”
“难的不是这两样,难的是假冒哪个家族。”
圣手书生认真解释:“每个家族都可能有族人在蒙学馆,或是当老师、或是做学生,万一假的遇上真的,岂不露馅了嘛。”
他瞅着无弃纳闷:“你既然灵识开悟,肯定出自圣裔家族,为啥不用自己本族身份?”
“我一出世就被扔了,鬼知道爹娘是谁?”
“你肯定是个私生子,爹娘怕丢脸不敢要你。”
圣手书生感觉自己话太重,又往回找补:“你也别觉得难过,好多私生子就算没被遗弃,命运也未必好到哪儿去。”
无弃顿时想起恕念。
与其活成那样,还真不如被遗弃呢。
“我现在挺好的,没啥难过的。”
玲珑提议:“您要不挑一个没名气、人口少的家族,这样碰上亲友的机会少。”
“嗯……没名气……人口少……”
圣手书生闷头苦思冥想。
……
忽然,他眼前一亮。
“哈,有啦!”
他迅速拿起毛笔蘸上墨,在白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七个字——
息风苍氏,苍无弃。
“息风苍氏?”无弃一头雾水:“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不会是你现编的吧?”
圣手书生摆手微笑:“你有所不知,这苍氏可大有来历,乃是传说中上古圣族,比暮、旸、镰、瀛、崇五大圣族还要历史久远。”
“苍氏原本住在东荒蛰林,不知何故背井离乡一路西迁,历经千年颠沛流离,最后定居碧州息风峡。”
无弃知道息风峡,位于煌月西北八百里,乃是一片沙漠孤洲,极其偏僻罕有人至。
“……苍氏家族极其神秘,隐居在戈壁沙漠,从来不与外界联系,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将他们遗忘。”
“户曹衙门每十年会统计一次本州人口,三十年前还能查到苍氏记录,只是人数少的可怜,仅有区区数口而已,又过了十年,二十年前,苍氏从户籍簿上彻底消失。”
“也不知是举家搬走,还是家族后继无人,总之从此音讯全无……”
深夜,寂静无声。
圣手书生手法娴熟笔走龙蛇,不到半个时辰,就帮无弃制作好一份《家族担保书》,洋洋洒洒数千言,另外还有一份身份文牒——
“苍无弃,男,镜月元年生人,祖籍风息苍氏,现居于碧州煌月府西市,单身未娶,未服兵役徭役……”
无弃看着身份文牒,心里惴惴不安。
“我对这个苍氏一无所知,万一别人问起来怎么办?”
圣手书生哈哈笑道:“苍氏多半已经绝户,你现在就是家族唯一独苗,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我照实说行吗?编故事实在太麻烦。”
“随便。”
玲珑不放心:“苍氏毕竟是圣裔家族,在妓馆干杂役恐怕不合适吧?”
圣手书生摆摆手:“不必担心,苍氏家道中落,为了糊口干啥都可能,别说在妓馆干杂役,就算卖身为奴也不稀罕,咯咯,咯咯咯。”
“……明天我再去案牍库补一份完整档案,这样就彻底天衣无缝啦,无论谁来查都不怕。”
他对这次作品非常满意,得意洋洋拍拍无弃肩膀——
“小子,从此往后,你就是苍无弃啦。”